第一百六十五章千山鸟绝（7）
        玉如意自然深知这一点，便以为秦相恭这样说话是存心反讽。秦相恭言道：“我奉命前来，途中正好遇上了吴小武叔侄，大家喜不自胜，便欲出手擒拿，幸得段可献计，我们才缓慢行事，不至于坏了大计。”曾治本来垂头丧气，不发一语，听到段可的名字，不禁一怔，哦了一声。秦相恭似笑非笑的看着曾治，道：“这位段护卫与少庄主相处日久，他很是机灵聪敏，想必少庄主也深知他的为人。”

        顿了顿，继续言道：“玉夫人还请再猜，段可如何设计擒拿这两人？”玉如意沉吟道：“段可与他们交过手，知道吴力的体质特性，想必是从吴力的牛肉睡眠上着手喽。”秦相恭言道：“夫人所言甚是。那吴力天赋异禀，世所罕见，但有个致命的缺陷，若是短了他的牛肉睡眠，就行同废人，全无威胁。”玉如意道：“所以，你们以此要挟，让吴小武带着你们上山？”秦相恭言道：“秦某人本来想这样行事，但有个更好的办法，仍然是段可提出的，夫人再猜一猜，是个什么样的方法？”

        玉如意恍然道：“是了。吴小武叔侄头脑简单，有勇无谋，你们略施小计，先让人偷了吴力的牛肉，多次追击，迫使他无法休息，然后突然出手，擒住两人，之后你秦堂主和段可再露面，打跑追敌，救出他们叔侄，让他们误以为你们是曾治的部属。吴小武叔侄深信不疑，感激涕零，就心甘情愿的带你们绕过山上的重重机关，来到总坛，邀出众头领商议，那段可再放出天香蓝烛的奇毒，众人中毒，内力尽失，你们便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投马寨，嗯，此计高明，确实令人防不胜防。”

        她本来心情极糟，见这秦相恭武功高明，人又精明，唯恐去到了总坛，便见到陈尸处处，血火枕籍，等听到了结局竟然这样，虽然一败涂地，却也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她本来是官宦子女，自幼读书识字，性情温婉，很懂得与人为善的道理，后来亲眼目睹父母家人惨死，心灵遭遇大创，性情大变。那姚柏威夫妇与她其实便如亲生父母一般，养她成人，教她武艺，后来又再次为人所害。她心中所想的，便是为姚柏威夫妇报仇雪恨，之后便远离山寨，择地隐居。

        她在切骨仇恨中长大，严于律己，御下也极严，她自认为冷酷无情，杀人无数，毫不将部属的安危放在心上，但这次回山，实则是心中牵挂，十分不安，有同来赴难之意。而此时听到噩耗，更是深知内心已将众人当作了世上的亲人，感情深厚，只是平时不自知罢了。曾治似是知道她的心意，伸手过来，握住她的左手。玉如意心头温暖，向他点头，泪湿眼眶。

        出了通道，来到总坛，曾治见选址在山顶正中，四下里视野开阔，一望无际。数十间石屋鳞次栉比，石屋的架构形状都很粗糙简单，与城里的深宅大院，高楼华厦迥然不同，但大石巨木，显得很是结实耐用。

        走过了门楼，是个阔大的院子，石锁石鼓，兵器架子，梅花桩，铜人阵，一应的练武器械应有尽有，想来这里也是他们的练武场了。众人径直走向中间的大屋，进门便见高晨三人被五花大绑着扔在屋角。三人满脸血污，衣衫破损，显是遭遇剧斗，不敌被擒。高晨见两人进来，甚感羞愧，低头望地，不置一词。

        曾治道：“冯毅呢，他遇害了吗？”几个人同行月余，几番历险，可谓是生死之交。高晨听他情急关心，真情流露，也自感动，本来一脸沮丧，忽地抬头，傲然道：“冯毅师弟机智聪敏，见机不对，佯装败退，已然走了。”一旁的一个弘义帮的帮众恨恨道：“那个小老头真是机敏，树上的老吴打了个喷嚏，他便警觉，悄声嘱咐同门撤退，待到咱们一拥而上，切断了后路，那人仗剑抵挡，被老吴两人围攻，中了一剑，孰料他忽地钻入了草丛，老吴反手一剑，以为将他钉入地上，便去相助旁人。这三人的武功都很不弱，咱们好不容易制服了他们，却见那老小子被剑钉住的只是一件外衣，他已金蝉脱壳，趁机跑了。”

        秦相恭哦了一声，道：“段可亲自去追击拦截了吗？”那人点头，道：“是的，另有老吴他们七位好手一并前去。”秦相恭似是对那段可甚是倚重，当即不再担心。玉如意道：“秦堂主，还请放了他们。”秦相恭道：“那个自然。”随手一挥，属下将三人解缚放开。

        各人按宾主坐定，玉如意双手触到座椅两旁的红木扶手，心内宁定了一些，说道：“我属下的诸位统领，还请秦堂主一并放了，出来相见。”秦相恭道：“这个自然，夫人牵挂下属，要亲加检视，理所应当。”

        属下有人去到了邻房，过不多时，张二娘、吴小武叔侄、章九等一帮统领，络绎走出。诸人行走缓慢，垂头丧气，显然是中毒后内力丧失，体力不济。他们神情沮丧，拜见过了玉如意，便在她身后站定，俱都是面有惭色，局促不安。玉如意见他们虽然状态不佳，却无一受伤，问道：“章头领，寨子里的其他兄弟伤亡如何？”那章头领嗓门洪亮，言道：“启禀夫人，咱们几个中了诡计，束手就缚，其他留守的五十号兄弟被人制住，死了三人，重伤五人，其他的想来是被他们关押在地牢。”

        玉如意点头道：“只剩这五十号弟兄，其他的人等，想必是由骆魁、杨槟等人分头率领，下山寻找我去了？”章头领道：“是，属下大意，失了总坛，罪莫大焉，不敢请求夫人原谅，现下见了夫人安然无恙……”玉如意苦笑道：“大仇未报，眼睛先瞎了，也说不上安然无恙。”章头领道：“是，夫人身体康健，终有手刃亲仇的一天。我们见过了夫人，便就甘愿赴死。”言毕，与单头领使个眼色，两人分别向后转身，伸手探入墙壁的暗格之中，拿出了一刀一枪，面色凄然，往脖颈中抹去。

        秦相恭相距甚远，又是猝不及防，没有想到这议事堂的墙壁中设有暗格，里边藏有兵器，欲要出手制止，蓦地想到，这是投马寨的家务事，自己不便插手。他属下的众人见奇变陡生，却当啷连响，各自擎出了兵刃，严阵以待。玉如意也不回身，蓦地伸手桌上，抄起了两个茶杯反手掷出。只听当啷两响，那两人手中的兵刃被振落地上，茶杯的破碎磁片四处飞溅。

        他们两人的武功原都不弱，但此时中毒后体力不济，中招后手腕酸麻，兵刃被一起打落。玉如意好言慰道：“这事怪不得你们，不必如此。”那两人见状，面面相觑，颇感意外。他们却不知道，玉如意眼盲之后，与曾治相处日久，身上的戾气渐渐消散，逐渐的多了些昔日的女儿情态。

        玉如意向秦相恭问道：“秦堂主打算如何处置我寨中的头领？”秦相恭道：“这个嘛，事关重大，秦某人不敢擅自做主，需要禀报敝上，听候帮主发落。”玉如意点头道：“原该如此。那么，如何处置我和曾治，想必秦长老也不敢擅自决定，要请贵帮主发落喽？”秦相恭听她似是意有所指，肃容道：“愿闻其详。”

        玉如意道：“关于我和曾治的处置，想必陈帮主早有密令传下，由你亲自前来，也是给足了投马寨面子。但本夫人性格倔强，你是知道的，若是陈帮主有何吩咐，我一概不从，顶多赔上一命，脑袋丢了，不过是碗大一个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至于要以曾治为要挟……”

        她向曾治转头，虽然眼睛看不见，却神色中满是询问与确认之意。曾治不善言谈，但与玉如意默契于心，点一点头，说来也怪，他这一点头，似是被玉如意感知到，也向他点头回应，续道：“曾治一样，不过赔上一条性命。阳世之间，我们认赌服输，栽在陈帮主手中，是我们无能，无话可说，但一命归西之后，我们九泉之下，仍在一起，却非陈帮主所能左右。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如此下场，倒也差强人意，无怨无悔。”曾治低声喃道：“无怨无悔，就是如此。”

        两人当众如此交谈，已是公开了他们之间的婚姻之约。他们虽然从未谈及，但内心深处，都已将对方视为了未来伴侣。秦相恭先前也听说过有关两人的不少流言，所以，听到他们这样说话，并不意外，只是见玉如意身为投马寨的头领，是前寨主的如夫人，当着一众部属之面，如此与另一人结缘誓约，这般惊世骇俗的决定，她却坦然镇定，毫无愧色，不禁心下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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