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山穷水尽（6）
        那四人错身变幻方位，刀剑齐出，围攻上来。玉如意眼睛初盲，听风辨形的耳力尚且不及，听得他们脚步杂沓，一时弄不清状况，曾治在她身后出声指点方位角度，玉如意不置可否，缓缓抽刀，待到四人临近，陡然跨步迎上，竟然先入为主，使出断水刀法来一阵抢攻。但见她刀势凌厉，犹如疾风骤雨，瓢泼而下，那四人猝不及防，瞬间有两人中刀倒地。另两人见她刀势凌厉，托地一声，又跳回了原地。

        玉如意冷笑一声，刀尖在脚下横向划过，两名伤者立时要害割裂，就地了账。那两人面面相觑，大见惊恐，他们凝立片刻，忽地一声呼斥，又再分头攻上。玉如意刀光霍霍，夹杂着曾治的方位指点之声，交击不断。

        玉如意见对方好手络绎不绝，知道今日要有好一番恶斗，自己独力难支，只怕后果不妙，忽地住手，叫道：“尤在！”曾治见周遭并无别的人，低声道：“尤在是谁？”玉如意道：“我属下骁将，人如其名，随叫随到，向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曾治心道：“玉姑娘见情势紧急，心智有些急糊涂了，这里敌人重围，哪里有投马寨的帮手。你这次一定要失望了。”

        孰料，他念头放落，便听到一人应声道：“夫人，尤在来了！”话音缓慢，一字一顿，夹杂着咳嗽阵阵，只见一道细索从人群中飞了出来，抓到了松枝，随即绳子一紧，一个瘦长的身形越众而出，站在了松枝上，随势起伏，便如一只大鸟。

        曾治看得目瞪口呆，识得他所使用的，正是自己研制的无远爪，心道这家伙不知从哪儿找来，运用倒是熟练，如臂使指，收发由心。尤在道：“夫人且住，我来为你打发这帮宵小之辈……”从树上跃下，几个起落，便穿插过了人群，但见他忽左忽右，时前时后，迂回包抄，每经过一个帮众，便右手拉绳，左手随之一抛，就有一道细丝从怀里的丝网上上脱落，绕在了那人的身上。原来他还捡到了一张大网，将网线拆成了单根丝线。

        这次前来的一共有十三名弘义帮的帮众，来人武功俱都不弱，顿时大呼小叫，举刀挥剑，但尤在明明身上负伤处处，身体虚弱至极，行动又缓慢迟钝，却落足精巧，发点的角度又怪异刁钻，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砍劈，绕过拦截。他身上的那件宽大蓝袍本就四处开裂，这时更被砍得丝丝缕缕，成了无数个布条飘在身后，宛如数十个旗帜随风飘扬。

        只见他瞬息间从此到彼，抖手扔出无远爪，跳上了另一棵松树，随手抖动，那几人便如一条线上的蚂蚱，向崖边滚去。向勉见状大惊，挥剑劈砍，力道惊人，孰料那网线软丝也是材质坚韧，急切之间竟然剑砍不断。眼见尤在双手交互回收，那些人连滚带爬的往崖边挪动，向勉大步抢上，双掌轮回交替，拉着细索，竟将众人，又都拉了回来，尤在放出漫天飞针。那些人无法动弹，又怎么能闪躲得开，登时身上要害数处被刺，哭爹叫娘的喊成一片。

        向勉火冒三丈，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今日要教你知道我御风一剑的厉害。”挺剑飘身而起，直追尤在。尤在起身躲闪，向勉剑势连出，逼得尤在难以立足，只好步步后退，蓦听向勉叫道：“死去吧！”剑势回转，将尤在脚下的细枝接连砍断。尤在没了借力之处，疾往下坠，霎时间堕过树身，坠到了山壁的后面。却听他缓慢的声音仍在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先走一步，夫人保重……”这万丈悬崖，掉了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他却娓娓道来，便如寻常告别一般。玉如意脸色惨白，却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前方微微点头。

        朱则宁看着赵若溪，只觉得心头沉重，对眼前的这番生死剧斗，就似浑然不觉，说道：“赵姑娘，请你相信，我没有伤害你师门长辈。我不会武功，你又不是不知……”赵若溪凄然摇头，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如此分说，一个人不会武功，怎么进境如斯之快。我来问你，方才在石洞之中的，是不是你？”

        朱则宁点头，道：“是。我见身处疑地，有瓜田李下之嫌，便悄然退来……”赵若溪打断他，又道：“我师父约你在玉镜川相见，是也不是？”朱则宁只得再度点头，道：“我来这里之前，并不知道此地便是约定的地点。”赵若溪又道：“你告诉我师父，说是投马寨要大举前来围攻钱庄，我师父恪守江湖道义，不忍曾庄主陷身重围，继而引发世间动荡，这才率众前来，想要从中化解，消弭一桩滔天大祸。但为何却见你又与投马寨的大头领沆瀣一气，共同进退？”

        朱则宁只感境遇不妙，措辞分说道：“这中间有好多各变故，也是一言难尽，当时的这个讯息，是我们一起听到的……”赵若溪打断他的话，说道：“是你一个人听到的。是你先转告于我，是你再转告我师父，是你坚执不来，却又来了此地，是你狡辩自己不是魅影公子，但你不但身有形与剑派的绝学，还背负着形与剑派的墨剑，而且杀我师叔，害我师父？我师父在哪里？是被你杀了之后，唯恐被我见到，将师父的尸首沉入了潭水中吗？为什么，为什么……”

        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显见她神色间悲痛伤心，已到了极点。决生长叹一声，道：“若溪，杀了他，为师父报仇！”赵若溪呛啷抽剑，手中所握的，却仍是严青的那把佩剑。她泪眼模糊，望出去一片朦胧重影，蓦地银牙咬紧，佩剑脱手掷出。

        朱则宁见她伤心欲绝，心中也感难以名状的苦痛，脑子里一片茫然，明明有许多话要解说分明，却又无言以对，不知从何说起。正是心绪复杂，百感交集。见她忽地脱手掷剑，竟然忘了抵挡。赵若溪愤恨之下，这一剑掷出，力道大是不小，正中朱则宁左胸，但见剑身透胸而过，带出淋漓血线。

        这样剑刺心脏，正是一剑夺命的招数。朱则宁脸色惨白，却似露出了释然神色，摇了摇头，踉跄后退，正被树枝绊住了，向后便倒。玉如意正在他的身边，听到了声响便伸手拉出，却被向勉一脚踢动一块凳面大小的石头隆隆滚动了过来，冲开边沿的巨石，登时轰然一声，台沿垮塌，带着两人一同坠下崖去。

        曾治见状，一声惊叫，扑了过去，向勉急冲而上，探手抓住了曾治的后领，孰料曾治已抱住了玉如意的腰，玉如意又拉着朱则宁的手臂，三人首尾衔接，牢不可分。曾治的衣领不能承受这三个人的重量，嗤的一声，从后撕裂，倒把向勉带动着向前扑跌。也亏得他内力深厚，左掌虚拍，借力稳住了身形，方才向后退出三步。

        饶是他艺高人胆大，这样从死到生的转了一圈，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颇感几分后怕。变起遽然，赵若溪也是料想不及。她呆立了片刻，忽地冲到崖边，也要涌身跳下，被决生拉住了衣袖。赵若溪泣不成声，扭头望见谷底云雾缭绕，阵阵寒意翻涌上来，而巨石滚落，轰然碰撞着崖壁，声势骇人的一路传送下去。回声四起，更添其威。

        赵若溪宁定了下来，默立在崖边，珠泪滚滚。石遥走了上来，陪她一起站着，柔声道：“天意如此，若溪，这不是你的错。”赵若溪再也忍耐不住，伏在他的肩上痛哭失声，心中的无比悲恸，都随着泪水滚滚而出。

        且说这三个人坠落悬崖，只感耳旁风生，刮面生疼，崖壁上的岩石树木呼啸而过，他们瞬间没入了袅袅云雾之中，全身衣衫劲风鼓荡。

        朱则宁已然昏晕过去，不省人事，身上的那把剑在翻滚时脱落出去，伤口处仍有鲜血喷涌。三人前后相连，紧密连结。曾治初时怕极，只道这番定然没命，要坠到谷底，摔成了碎片片。他心中懊悔，心道若是带了无远爪，随手挥掷，就能抓到障碍突起，暂且止住身形，聊做借力，也能稍微减轻一点急坠之势。只是三个人分量甚重，急坠的势道又猛恶疾速，无远爪的弹索固然坚韧到能够承受住这个重量，怕也是无法攀援到牢固的节点，总归还是不能救命。若是能飞离谷底，落到了水中，就没有生命危险了。

        人到了紧急关头，往往灵台清明，能领会许多平时想不到的事情，急智机敏，大异往常。曾治这时候也是这样，他想到了这一点，心中一动，左手反出，解开了乾坤袋的口绳，伸手进去，果然摸到了一块皮毡，立即牢牢的握在手心取了出来，说道：“玉姑娘，　你抓紧我的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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