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朝霞似火（8）
        玉如意凛然道：“元朔，十五年前，鄱阳湖西，庐山脚下，你杀了九江知府玉锦堂，对他的家眷惨加蹂躏，然后大开杀戒，玉锦堂全家老幼，一共一十一条人命，都被你折磨致死。他们尸骨无存，魂断湖底。这笔血债，你还记得吗？”元朔一怔，疑道：“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了，你是玉知府的小女儿！好啊，原来大爷们收尾不干净，跑了一个活口。嘿，我当年一时疏忽，没有查点人数，今日你自动送上门来，大爷照样取你性命。”

        玉如意冷冷道：“倒非没有查点，你和袁田景、王汝发三人，将尸体砍成数段，满地残肢，一片凌乱，想要点数，也数不清楚。”元朔狞笑道：“袁田景喜欢斩人碎尸，我和王汝发嘛，另外有别的喜好，没想到你年纪幼小，竟然能独自逃生，难怪当时王汝发连声惋惜，说是没找到那个小雏。”玉如意道：“十五年后，他终是找到了令方雅，也可稍补遗憾。”

        那令方雅是元朔三姨太的闺名。元朔大怒，哑声道：“你说什么？”玉如意凑嘴过去，轻声道：“你的三姨太送你密道地图，你以为她从何得来？我捉奸在床，人证物证俱在，她还不是言听计从，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元朔心头剧震。

        两年前，他的三姨太送给他那张地图，说是逛庙会时一个中年汉子交给她的。听她描述，那人的年龄相貌赫然便是投马寨的头领吕胜卿。元朔大喜过望，不疑有他，这时方才知道这是玉如意一手安排的陷阱。

        元朔心思机敏，颇有举一隅而三隅反的才智，他心中隐隐不安，只感大事不妙，颤声问道：“那五彩海棠，我石心小儿，四姨太……”玉如意道：“都是我精心安排，不必感谢。”元朔道：“你这荡妇，我杀了你！”提掌运力，却觉胸腹中犹如万针攒刺，疼痛难言，手脚四肢却麻木沉重，想要移动分毫也是难能。他自然知道身上已被下毒，但如何中招，却懵然不知。

        原来，那五彩海棠是罕有的毒株，花开后幽香馥郁，本身无毒，但人吸入之后，肌肤再触到金环蛇胆粉，两相交融后触发毒性，则剧毒无比。玉如意处心积虑，在他院中种下了五彩海棠，又在血书上涂抹胆粉，元朔展看血书时触到了蛇粉，毒质浸入肌肤，随着血行扩展，渐入肺腑，再激战了这大半天，毒气上行，终于蔓延到了手足四肢，使全身僵直，无法动弹。

        玉如意退后一步，言道：“元朔，你杀我父亲兄长，辱我母亲姊姊，害我孤苦伶仃，流落江湖。今日我取你首级，尚不解恨。你家有高堂老母、五房太太、七个女儿、一个儿子，你倒猜猜，我要如何炮制他们？”元朔鼓眉突目，牙关相交，显得害怕之极，只是舌头僵直，无法再说话。

        玉如意见他如此，畅意一笑，眼眶却忽然红了，留下两行清泪。她定一定神，又露出嘲弄的神色，冷冷道：“还有一件事，我险些忘了对你说，你四十岁寿辰的家宴上，那道名菜五羊开泰味道如何？他日地狱相见，别忘了告诉王汝发他的骨肉是否鲜美。”拔出地上柳叶刀，扬手旋斩，元朔一颗头颅飞上半空。玉如意看不也看，道：“尤在，送人头上山。”

        尤在一个身形拔起，凌空接过了头颅，落地后几个起落，纵跃上山。那骆魁等人见状，也不再废话，抽出了兵刃，便与同来的猛龙帮堂主战成一团。张三娘嘘溜溜吹起口哨，十几条猛犬窜跃而上，直袭守路帮众。她自己却拿出竹哨，吹出尖厉的怪声，一边折回山下。

        元朔忽然身亡，猛龙帮群龙无首，不禁人心惶惶。那些猛犬去势汹汹，咆哮蹿扑着冲开了一个口子，尤在趁势越过，折断了那杆青底游龙旗帜，旗杆挑着元朔首级，一路攀上。一个名叫章九的头目嗓音洪亮，他大步流星的追随尤在之后，不断扬声喊话：“元朔已死，缴械不杀……”

        所过之处，猛龙帮无不阵脚大乱，一触即溃。张三娘的竹哨召唤出山上的众犬，约有七八十只。那些大狗散游在寨营附近，猛龙帮并未留意，这时候汇聚一处，真如洪水野兽，滚滚而流，势不可挡。秦罗刚部也趁势反击。那密道地图是玉如意绘制，自然另有暗门通道，由杨槟、吴大文率部绕道攻击。

        猛龙帮内失主帅，外受夹击，很快溃败，不到一个时辰，便纷纷弃械投降。大小头目被反绑了双手，在寨营大厅乌压压跪了一大片。此役大捷，速战速决，除了猛龙帮两个堂主顽抗被杀，倒是鲜有伤亡。

        玉如意在厅中的龙头交椅上居中一坐，这个投马寨寨主，便算是当定了，正式走马上任。骆魁等人各按座次，分坐左右。玉如意传下令来，猛龙帮的十一个堂主收押寨中，其他的帮众有肯归附的收为手下，不肯归附者自行下山，不得行走江湖，一待发现，立杀无赦。猛龙帮一应产业，尽皆收归山寨所有。

        投马寨失而复得，合众欢腾，当夜大开宴席，举寨欢庆。秦罗刚重伤未愈，又羞又愧，不去出席。这次事变，秦罗刚门下的子弟十死九伤，可谓根基塌陷，完全被架空。也没有人邀请他去参加欢宴。那赵佑成武艺娴熟，倒是活了下来，只是后来一日去翠微谷游玩，一阵狗吠之后，便人间蒸发，莫名失踪。秦罗刚猜想他是先前冒犯过玉如意，被她指使人杀了之后喂狗，但一来苦无证据，二来失势之后无人问津，生恐玉如意再想出歹毒计策对付自己，整日间担惊受怕，最终伤势加重，郁郁而亡。

        玉如意暗中献图一事，谁也不知，但帮中首脑人物偶然想及，如骆魁等精明之辈，俱感心中不安。他们隐约猜到，这所有的劫数都在玉如意谋划之中，这番兵临城下，其实是一场罕见豪赌，赌注便是山寨存亡。从姚柏威垂危遗书开始，玉如意便暗中布局，运筹帷幄。猛龙帮来势汹汹，其实不过是玉如意所借的“势”，意在铲除异己，乘机上位。

        这般借刀杀人，兵不血刃，谈笑之间大事底定，可比秦罗刚高明多了。只是赔上了许多人命，正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宝座之下，是累累的尸山血海。

        其实他们不会知道，玉如意所布棋局，比他们料想的更要早上许多。

        当玉如意小时候亲眼目睹亲人惨死，便咬破嘴唇，立下了有生之年必要手刃仇寇的毒誓。后来机缘巧合，玉如意遇见姚柏威夫妇，她冰雪聪明，又十分的善解人意，很得姚柏威夫妇欢心，将一身功夫倾囊相授。玉如意幼年经历过人间惨变，性情大受冲击，心思也格外的绵密细致，大异于常人。

        她十几年来精修苦练，武艺大成，但她深藏不露，没显出半点端倪。她四处明察暗访，找到了当年的三名元凶，但因仇恨太深，只是诛杀首恶，并不能消解心头之恨，便步步为营，不仅杀人，还要诛心，不仅杀人诛心，还要将猛龙帮从根拔起，彻底铲除。姚柏威挑衅游天龙之举，便是由她提议。

        之后混战不休，成王败寇，事态发展，也正落入她逆料之中。诛杀元朔，于她是志在必得，只是恰好秦罗刚威权自重，大失民心，被她因势利导，引来鹬蚌相争，她坐收渔利而已。

        事实自明，有心之人也不难推测，但事已至此，却是谁也不敢多想，更没有人敢去多说，只是将这番敬畏深埋心底。玉如意武功既高，智谋又深，她密谋策划之事，众人都蒙在鼓里，但这次临危受命后力挽狂澜，收复山寨，却是有目共睹，所以，此役之后，玉如意深入人心，大受拥戴，虽是一介妙龄女子，却也稳坐交椅，山寨上下，对她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那吴大文是个耿直汉子，心里藏不住事儿，言谈之中，时时流露出对于此事的疑忌之意，很为玉如意不喜，便常派他下山，远离主寨。

        本来山寨收归了猛龙帮的豪富家财，坐拥大江南北的许多产业，再不用下山劫掠。玉如意只是深知吴大文的为人性情，料想他性子急躁，行事鲁莽，早晚会出了岔子，丢了性命。吴大文果然因此暴毙。吴小武对此耿耿于怀，当夹击弘义帮厚土堂时，他搜到余堂主身上的银票时私藏下来，并未上缴，那便是存了私心，要带侄儿离山他去。

        这次出山，玉如意派出吴力叔侄带了八名部下侦测南路，关注日昌钱庄的动向，那老吴见一路上并无异状，便交待部属留守，自己带着侄儿前去日昌钱庄取钱。老吴这人胆小怯懦，对待朋友却很讲交情。尤在拙于言辞，性格内敛，两个人性情相投，交情匪浅，老吴这番心事只跟尤在一个人说过，所以，尤在听朱则宁道来，便知所言不虚，确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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