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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那是在七年前,也就是1928年5月17日,军阀孙殿英给养奇缺,难以维持一军之众,便在河北遵化瑞昌山“炮轰”慈禧陵园。老佛爷生前在清皇宫就极尽奢华,驾鹤升天后还请有守墓人专负责看护;言说慈禧殉葬之物岂止世间盛传的一个翡翠西瓜最值钱!据清室爱月轩笔记t所载:单是那拉氏尸左所置玉藕三节,藕上天成绿荷叶、粉莲花,还有一枚墨玉荸荠,就值银四百五十万两。她身右放珊瑚树一枝,上落一子母绿翠鸟,枝头缀满八分浑圆珍珠三千五百料、红蓝宝石两千二百颗,制价又是四百二十三万两。再加上二寸高的金佛、玉佛、翠佛各四十八尊,还有那翡翠白尊、黄玉骏马、紫晶荷叶、芙蓉莲花,各种宝石雕琢而成的杏、李、瓜、桃,更是不胜枚举,难以计数……tttt当时孙殿英令其工兵将陵园石门轰毁之后,只让师长紫云升携亲信潜入,这帮东陵大盗开始下去时还战战兢兢,及至打开那拉氏那具特大套棺,即刻蜂拥而上,将所有殡葬瑰宝洗劫一空。这帮人刚刚从穴道出来,就因分赃不均,在陵园门口大打出手,好一场火拼!一时尸横遍野、珍宝狼藉。当时冷铁这类小兵儿哪里排得上号!早被当头儿远远的遣开。直到火拼双方和解,他才摊上了收尸的差事。在搬一具尸体时,他脚下被块小石头一挺,**,生疼!顺势一踢,是块黄(n)色透明的小石头。犹犹豫豫地将它捡起,随手放在口袋里。从此搁在身边,一放就是七、八年。刚才他向罗英说的,就是这块蚕豆大的小石头。

        t当两辆洋车驶抵永定门城根的一间小土屋时,太阳已经偏西。两人进到屋里,冷铁在炕席底下摸了半天,才找出那颗小石头。罗英伸手接过它来轻轻呵了两口气,掏出手绢使劲一搓,一颗晶莹剔透的黄宝石呈现在他的面前。他定睛看了一眼,跨步移到窗前,只见那指甲大小的石头在夕阳辉映下光华闪闪。石头正中藏着一条黑线,如真眸活光,顾盼传神。罗英又退到暗处,石头中的黑线如眼睛的瞳孔,黑线收缩变圆,活光渐次散大。蓦地,罗英将它紧紧握在手中,惊喜万分地对冷铁说:“冷先生,这是历经千年传下的那颗猫眼石!”

        tt什么?冷铁顿时又惊出一身汗来。他看着罗金刚石那亢奋的样子,真是哭笑不得。怎么他手里这些破烂,一到罗英手里,件件成了世间珍品了呢!蹊跷,实在令人蹊跷。ttttttttttttt这确是玄奘“大师”赴印度取经,从孟买带回大唐的那颗猫眼石。这猫眼石之所以珍贵,一是它只产于印度洋中的斯里兰卡,比钻石还要罕见;二是在每颗晶莹剔透的宝石中都天成一条暗线,与猫的瞳仁酷似。它能依光线强弱的变化,改变暗线的形状、长度,流光溢彩,闪烁如睛。这颗宝石于“安史之乱”时散失宫外,斗转星移,世事沧桑,直到清朝乾隆年间又征募入宫。后来传至慈禧,她立嘱将此石与她同葬,看来落入冷铁手里,还要感谢东陵大盗的那场火拼,不然,罗英今天怎能见到它!

        tt冷铁看罗英那般钟爱的样子,便捧住他的双手说:“这玩艺儿在你眼里又成了宝贝,搁到我这儿岂不糟践了它,罗先生喜欢,你就留着吧!”tttttttttttt罗英抽回双手,把猫眼石轻轻按到冷铁手心上说:“君子不夺他人之美,我总是无由受赠那成了什么人!不过无论如何你要保荐好它,断断不可轻易示人,一旦失落,会酿成千古之恨!”ttttttttttt“那,还是你拿着它。”冷铁又抓过罗英的手。

        t“不了,请大哥切记,断断不可遗失。明天你再到舍下小议守夜的事,天色不早,你也该早早休息了。”ttttt不容冷铁再说,罗英管自出门上车,披着刚刚扯下的夜幕,便消失在灯火初明的陋巷之中……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t第二天二人再见,罗英索性邀冷铁在自家住下,退掉那间小屋。从此之后,罗英白天或教他辩析文物、或向他请教枪法,夜晚请他上琉璃厂古玩店守夜,二人推心置腹,情同手足。tttttttttttt单说冷铁在江湖上闯荡了多年,早已染上了逛窑子的习惯。他每晚到云青阁、溯源阁、临凤阁轮流守夜,开始还能兢兢业业,克尽职守。无奈天长日久,耐不得寂寞,便常常在夜里又溜出来。原来这琉璃厂离大、小李纱,燕家只有咫尺之遥,那里是北平有名的八大胡同,也就是开窑子的地方,白天那里凄清冷落、悄无声息;可是一到晚上,一片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嫖(n)客中既有腰缠万贯的富商大贾,也有五行八作的市井小民。冷铁三天两头来这寻花问柳,尽管衣食住行都有罗英资助,可是日子一长,手头终感拮据。此间的香雪楼妓(n)院里,有一个他最喜欢的妓(n)女,名叫“桃花女”的,长得面若桃花,一笑惊魂。这些日子她见冷铁面有忧色,郁郁寡欢,一天夜里偎在他怀里娇滴滴地说:“俺说,你这是怎么了?一天到晚唉声叹气的,你听说过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嘛!”ttttt“欢,欢,我他妈罗锅子上山钱(前)紧,欢得起来吗?”

        t“钱紧呐,俺倒是有个抓钱的路子。”

        t“什么路子,快告诉我!”ttttttttttttttttttt原来“桃花女”每夜接待各方嫖客,什么人她没见过?她受一个买空卖空的珠宝骗子的唆使,给冷铁搭勾了一桩买地盗墓的交易。条件是先要交出四百大洋,弄好了可以一本万利。冷铁刚才喝了点儿烧酒,眯着醉眼说:“什么?你说的这事可是把牢的?”

        t“桃花女”捻着他的胸毛柔声说:“大哥你要是发笔大财,俺不也能跳出这个火坑,俺巴望了你多少时候,想跟你一块远走高飞,白头到老呢!”tttttttttttttttt冷铁一听,喜得一口咬住了“桃花女”的舌头,亲得她喘不上气来。这“桃花女”深知冷铁的秉性,顺势恣肆放荡,浪态百出。她一边捋着冷铁的耳朵,一边朱唇微翘,故作嗔怨地说:“你呀,就是嘴皮子上的功夫,动起真格的来,你的胆子早没了!”

        t“你说什么?”冷铁一来经想出其不意赚笔大钱,回报罗英的厚遇;二来确实深受小桃,欲以巨款赎出小桃,乐业安家娶她为妻。便一下将她撂在床上,捧着她那吹弹欲破的脸蛋儿说:“三天之内大哥我要拿不出钱来,我就永远不上香雪楼来,小桃妹你也甭让我再跟你睡一回觉!”tttttttttttttttt冷铁上哪儿弄钱去?两根金条早被他挥霍光了,三天两头,罗英又常常送些洋钱给他零花。现在,再开口向罗英要上四百大洋,实在张不开嘴来呀!思来想去,他猛然记起罗英言其珍贵的那颗猫眼石。卖了,不合适,绝对不可以,罗英一再叮嘱他妥善保存,自己怎能干出那样背信弃义的事来!可是白花花的四百块大洋,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抓去?不过,海口已在“桃花女”面前吹过,要是真的拿不出钱来,日后还怎能有脸见她!他挖空心思,搜索枯肠,咦,眼前顿时一亮有了!

        tt两天后,冷铁挺胸腆肚地来到香雪楼,经“桃花女”引荐,与那位珠宝商人当面洽定,明天清晨出发,晚上即在潭拓寺山脚掘墓取物。第二天清晨,淡蓝色的薄雾像一层透明的白纱笼罩着北平城。冷铁披着雾纱便从琉璃厂赶回西什库,对罗英说:“英老弟,家母的旧坟要迁,乡下来人催我快去,三天之后我准能赶回来,守夜的事情,暂时要耽搁两天。”

        tt罗英见他走得突然,忙又拿出一百块大洋送给他:“大哥还需要什么,请你尽管直说。”t冷铁推回银元说道:“我身上的钱还不少,有个同乡在外面等我,英老弟留步,我还要趁早赶车呢!”说毕他便急匆匆地走了。tttttttt一连四、五天过去了,冷铁一去不归。罗英思忖他走得急切,怎么突然又蹦出为亡母迁坟的事情?终觉内中有点儿蹊跷,便不由得为他担忧起来,这天他心中郁闷,和苏媛摆上一盘围棋,对弈消遣。他诱苏媛吃他一颗白子,反手一个“倒脱靴”,扑了苏媛一块棋,苏媛娇嗔地笑道:“这两开你心里烦,走起棋来也那么狠!”未及罗英说话,忽听外面一连叠声喊道:“英老弟,英老弟,我回来喽!”

        t罗英听是“风火雷”冷铁,早把棋子扔下,抽身刚要站起,冷铁风风火火已经跨上了台阶。罗英见他蓬头垢面的样子,简直像刚从监狱放出的犯人,迎上去嗔怪地说:“可把人急死了,大哥,令堂遗骨安置得怎样,怎么耽搁了这长时间?”

        tt冷铁咧开大嘴嘿嘿一笑,反身挥手,有人抬着两只大木箱子进来了。罗英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这是什么?”

        tt冷铁得意洋洋地也不答话,掸掸袖子,让人把箱子抬进大厅,甩给脚夫十块洋钱:“去,去,没你们的事了,走吧!随即把那四人哄了出去。”tttttttttttttttt没容罗英夫妇再问,冷铁从腰里抽出一把羊角榔头,卡卡几下,撬开了第一只木箱,扒开几层绵细软纸,他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尊半尺多高的仕女泥塑,接着,两尊、三尊,他竟整整齐齐地排了一琴桌。罗英莫名其妙地背着手,看着他那认真、滑稽的憨相,心里实在觉得好笑,禁不住问他:“大哥,这些东西是哪里讨唤的?”tttttttttt冷铁摸摸自己眉骨上那道深陷的刀疤,神秘兮兮地小声对他说:“我挖了一座汉代古墓!”tttttttt“汉代古墓?”罗英眉头一皱,一把拦住了正打第二只箱子的冷铁:“别打了,那里也是这些东西?”ttttt“全是一种还行?这箱子里头哇,都是鹿、牛、羊、马,好看的多,还有带色儿的呢!”ttttttt罗英拿起一尊仕女泥塑,当当用手指一敲说:“大哥你看,这仕女造型大有胡人之气,确有汉代遗风,可中国古墓多在山西、陕西、山东、河南四省,至元,北平才称为大都,我们这里怎么会出现了汉代古墓?”ttttttttt冷铁吧嗒着眼皮,根本不懂这些地域、朝代的细目。

        tt“再则,你看这泥塑身上的土锈,分明是人为的伪制。”他掏出兜里的一把小刀,轻轻在泥塑颈上一刮,灰褐色的土锈立即剥落,里面现出新鲜的黄泥。ttttttttttttttt冷铁半张着嘴,惶惶惑惑、将信将疑。

        tt罗英这时又走进套间,拿出一匹灰黄黯淡的泥马来,砰砰砰用手一拍,泥马发出空空清脆的声音:“这上面的土锈,你是刮不下来的。”他边说边用小刀在马鞍的土锈上嗤嗤刮了几刀,剥落处仍有土锈,与原件早已蚀成一体,根本不能截然分开,“这,才是真正的汉代泥塑。”ttttttttttttttttt“那我看着都差不离儿。”冷铁讪讪地搔着蓬乱的头发。

        tt“都差不离儿?也好,来人,端过一盆水来!”罗英轻唤一声,仆人从阶下端进一盆清水,罗英把那匹泥马放倒在水中,使劲用手揉搓,那马结结实实,原封不动。然后,他取出泥马,又将冷铁拿来的一尊仕女泥塑放入盆中,不待人去下手,泥塑上面便泛起一层水泡,水泡刚刚消失,清水就变得浑浊了。tttttttttttttt“大哥,你把这仕女泥塑拿出来。”

        t冷铁下手一捞抓上一把稀泥!他倒吸一口凉气,哗哗把泥抹在身上,焦灼地对罗英说:“英老弟,这,到底是……”

        t“真品乃是砖窑烧制,你这些仕女,全是广安门外卖泥娃娃的小贩捏的!”tttttttt“啊呀!”冷铁噗噗几拳,将琴桌上那些仕女全部捣烂,转身就往外跑,嘴里不住地大声骂道:“姓何的、小桃子,你们不让我好死,我也不让你们好活!”

        t罗英早一把将他拽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跟愚弟说说。”ttttttttt苏媛也赶忙上来劝道:“大哥千万鲁莽不得,不然闯下大祸,后悔莫及!”tttttttt“唉,”冷铁被罗英夫妇拽回屋坐下,照着自己的前胸狠狠擂了两拳:“全都怪我,全都怪我哟……”ttttt“桃花女”搭勾的那个珠宝贩子,本是京东三河县七里村的一个无赖,名叫何狗盛。此人自幼在乡里偷鸡摸狗、不务正业,后来实在在本乡混不下去,便只好跑到潭拓寺当了几天和尚。在那里没念几天经,就与当地盗墓匪混到了一处。从一些清代墓穴中盗出不少珠翠珍宝,拿到琉璃厂贩卖,赚了不少洋钱,从此他就蓄发还俗,干上了买空卖空的珠宝生意。腰里有了钱,自然八大胡同成了他的轻车熟路。自从他与“桃花女”结识,见她身段窈窕、流眸溢彩,就常送她一些耳环玉簪、散碎珠翠,以此博取欢颜。“桃花女”哪儿见过这些玩艺儿,天长日久,便以身相托、信誓旦旦。此时的何狗盛,买卖越做越油,口胃越来越大。和北平一个以做伪为业的古玩“倒爷儿”勾在一起,将一些挖掘后的空墓,放上制作逼真的膺品,专门糊弄那些“二五眼”的半瓶子醋们,诱其购地掘墓,依靠这种手段,他赚钱的路子越来越宽。前些天,他通过“桃花女”了解到,冷铁投靠了罗英,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骗得冷铁四百块大洋之后,携“小桃”带着平日坑蒙拐骗的财宝,一同回三河衣锦还乡,开个小小的夫妻宝店,也好在乡里扬眉吐气、光宗耀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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