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第九章（续2）
        各种准备工作都按时完成，十副担架也做好了。萨必尔很满意，她迅速做出安排，然后一声令下，这支由两百名妇女组成的队伍就走出了清真寺，向正门方向前进。

        丽玛和艾里雅娜在抬重伤员的第三组，她俩与几名妇女紧紧围着一个满脸是血的战士，他神志不清地躺在担架上，嘴里含含糊糊地叨念着什么。丽玛显得很害怕，身上不住地哆嗦，艾里雅娜抓住她的胳膊，说：“别怕，我会帮你的，我叫艾里雅娜。那些以色列兵不敢开枪，有那么多记者盯着呢，怕什么。”丽玛望着艾里雅娜，那眼神如同一只被狼群包围的小白兔。艾里雅娜笑了笑，温和地说：“我们都会没事，真的。嗯，你妈妈呢？”丽玛带着哭腔说：“她参加敢死队了。”艾里雅娜安慰道：“有这么多人，她不会出事。你跟在我身后，我会护着你。以色列兵其实拿我们没办法，最多就是把我们困在这里，到时候，他们还得管吃管喝，困上一两天，他们最终还是得放了我们。”丽玛满脸畏惧，说：“可我们这边都是女人。”艾里雅娜笑道：“别担心，他们不会向我们献花的。”

        在以色列士兵的包围圈外，已经聚集了一大批巴勒斯坦人，他们看见里面的妇女出来了，就开始喊口号、扔石头，声势越闹越大。果然，以色列士兵开始向清真寺正面聚集，还有一架无人机出现在了上空。自从走出清真寺，艾里雅娜和丽玛掩护的那个重伤员就一直在迷迷糊糊地叫喊，手脚不停地摆动。丽玛和另外两个妇女不得不用按住他的肩膀和腿。忽然，伤员“哇”地一声，从口中吐出一团粘稠的血污，正好吐在丽玛胸口，粘在了衣袍上。本来就十分紧张的丽玛顿时惨叫一声，朝队伍外面跑去。艾里雅娜立刻觉察到了危险。丽玛身上带着这么明显的一滩血迹，以色列兵凭此马上就能判断出伤员的位置。有个年轻女人反应更快，立刻就追上去，另外一个黑袍女人也跟着追过去，两人不顾死活地把丽玛拖了回来。那年轻女人气坏了，毫不留情地抽了丽玛一个耳光。丽玛本来已失魂落魄，但挨了一巴掌后，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萨必尔率领队伍抵近包围圈的内侧，外面的人见状，立刻对以色列兵的包围圈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浪冲击，喊声震天，奋不顾身。几波冲击之后，其他位置上的以色列士兵陆续赶了过来。

        萨必尔见时机已经成熟，立刻大声喊道：“回去！回去！”妇女们听到事先约定的信号，立刻转身向后，以最快的速度向后院左侧的铁丝网架跑去。这时后队已经变成了前队，敢死队员冲在最前面，掩护伤员的三个组仍然夹在中间。当队伍跑进后院时，艾里雅娜护送的重伤员忽然从担架上滚了下来。艾里雅娜所在的第三组本来就有些乱，现在突然受阻，变得更加混乱。不知是不是受了周围叫喊声的刺激，那摔下来的重伤员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颗，他的左手摸到拉环，就要往外拔。旁边的人顿时惊呆了。艾里雅娜见他就要引爆，来不及多想，一下子扑过去，死死按住了他拔环的手，但没人知道，那环到底拉出来没有。接下来的几秒钟，她感到阳光忽然变得冰冷，整个世界似乎缩小成了针尖，只有能把人撕成碎片的恐惧在心中疯狂地膨胀。万幸的是，那拉环没被**，没有爆炸。艾里雅娜拼命掰开伤员的手指，夺下了，把它死死攥在手中。她浑身发抖，额头上全是冷汗。旁边的几个妇女也从惊恐中清醒过来，立刻把这个伤员重新抬上担架，围着他继续向前跑去。

        敢死队员已经冲到铁丝网架前，她们不顾以军高音喇叭的警告和的袭击，把一堆毯子、垫子盖在长满倒刺的铁丝上，然后合力推开了一个铁丝网架。铁丝网后面是一队以色列士兵，这群敢死队员一推开铁丝网架，就尖叫着朝士兵们扑了过去。她们发狂似的撞击他们，又抓又咬，不要命地与他们扭打在一起。以色列士兵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一大群手无寸铁、发疯了似的妇女，被逼得连连后退，包围圈被成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掩护轻伤员的第一组在敢死队员们的吼叫声中从缺口跑了出去，第二组紧跟在后面。可是，训练有素的以色列士兵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们三下两下就制服了不少敢死队员，当抬着重伤员的第三组妇女冲向缺口时，以色列士兵忽然开枪了。

        尖啸的子弹和浓烈的瓦斯烟雾让女人们惊慌失措，队伍一下子全乱了，大家都没命地乱跑。有几个人中了枪，躺在地上哭叫。奔跑中，艾里雅娜被后面的人重重地撞倒在地上，痛得站不起来。子弹就在头顶上飞，她赶紧爬到一根断掉的水泥柱旁边。忽然，她看到丽玛正呆呆地站在空地上，似乎已经吓傻了。艾里雅娜朝她大喊：“快躲开，危险！”可是，丽玛没有半点反应，仍旧站在毫无遮挡的空地上，任凭子弹从身边飞过。艾里雅娜明白，这样下去，丽玛多半活不成。她望着丽玛，在心中祈祷：“真主啊，保佑我冲过去吧。”

        心一横，艾里雅娜趁着射击稍稍减弱的机会，飞快地向丽玛跑去。幸运的是，子弹没有打到她的身上。她跑到丽玛身边，拖着她没命地向一堵断墙跑。跑到断墙后面，两人蹲了下来。艾里雅娜心脏狂跳，大口喘着气，丽玛傻子一样瞪着眼睛。艾里雅娜又看看缺口处，一些妇女还在与以色列士兵拼命扭打，第三组人已经带着重伤员冲了出去，但缺口快要被堵上了，她们毕竟不是士兵的对手。她对丽玛大吼道：“丽玛，我们快跑！”

        她拉住丽玛的手，向缺口处狂奔，但刚刚跑到缺口前面，一颗爆震弹就在身边炸开，两人在强光和巨响声中倒在了地上。艾里雅娜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白茫茫一片，身体轻得犹如一只急于飞离地面的氦气球。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在迷迷糊糊中仍然努力挣扎，她耳中全是奇怪的声响，像半夜的颂经声，又像白云深处的鹤鸣。终于，艾里雅娜坐了起来，她用力咬嘴唇，疼痛让她迅速清醒，但耳中除了幻听声，别的什么也听不到了。她转头去找丽玛，丽玛也坐着，脸上身上蒙着一层灰土。

        突然，艾里雅娜发现，丽玛竟拿着自己刚才从伤员手中夺下的那颗。艾里雅娜明白，一旦让以色列士兵看见，丽玛立刻就会被乱枪打死。她一巴掌将从丽玛手中打掉，拉起她就往缺口处跑。少数敢死队员还在拼命扭打，但缺口处已经重新竖起了布满铁刺的铁丝网架。幸好，地上还有一大块布幔，艾里雅娜把它搭在铁丝网上，就要往外爬。可丽玛整个人却软得像面条，根本爬不上去。艾里雅娜不得不在后面用力推她，但还是没用。子弹从身边嗖嗖地飞过，艾里雅娜后背发凉，心中突然升起一团恐惧：“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儿了吗？”

        这时，丽玛的妈妈突然从铁丝网外面爬了进来，她满手鲜血，左眼肿成了一条缝。她和艾里雅娜一起将丽玛推过了铁丝网架，然后又把艾里雅娜推上铁丝网架。艾里雅娜从网架顶上滚落到另一边，刚一着地，就有两个妇女一左一右拖起她，朝居民区狂奔。突然，艾里雅娜左脚一麻，像被绳子绊住，一下子跌在地上。那两个妇女不顾死活地拖着她继续跑，终于跑进了居民区，两个男子跑迎过来接应。艾里雅娜全身疼痛不已，但她明白，自己已经脱离险境了。

        艾里雅娜很快就被送进医院，一颗子弹打穿了她的左腿肌肉，所幸没有伤到骨头。当她被送回家中时，全家人都惊呆了。阿迪莱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脸都是泪水。利亚德望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儿，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贾比尔发出声音：“哇！”纳蒂娅跟着低声喊：“天呐！”利亚德看着女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雅娜，算你命大！看你以后还敢多野！”菲拉斯无限崇拜地望着姐姐，说：“二姐，为什么不叫我去，我也敢去。”

        几个兄弟开始刨根问底地追问营救行动的细节，艾里雅娜只好一一回答。等到吃了饭，独自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艾里雅娜忽然担心起卡米拉表姐来，就给她家打去电话，得知卡米拉已随众人成功突围，平安无事。但挂上电话后，艾里雅娜心中又有些遗憾，隐隐希望卡米拉腿上也能挨上一枪。

        艾里雅娜受伤这件事，家里人本来是想保密的，以免惹来麻烦。可是，消息传得很快，只一两天的时间，似乎整个社区的人都知道了她曾参加这次成功的营救行动。然后，家里面就没清静过，不断有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来看望她。姐姐阿那耶闻讯后，挺着大肚子赶回家中，并坚持要在家里住上几天，好照顾妹妹。最后，还是阿迪莱反复劝说，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第二天下午，纳尔玛来了，看见好朋友，艾里雅娜十分开心。纳尔玛亲热地搂着艾里雅娜，说：“好宝贝儿，恭喜你死里逃生，我知道你死不了。你的英勇事迹已经传开了，现在你是本地的英雄了。”艾里雅娜笑道：“你别胡说了，什么英雄，我可不想当。”她看见纳尔玛的头巾的边缘上，有一行用翠绿色丝线绣成的小字，就问：“头巾上绣的是什么？”纳尔玛笑了笑，说：“没什么，商标。”艾里雅娜伸手拉住头巾，仔细一看，原来是一行情致缠绵的小诗：“情深一片离卿去，路遥白头不变心。”艾里雅娜说：“哇，一片情深啊。”她继续搜寻，又在纳尔玛的衣领上发现一行刺绣小字：“情侣各在天涯，难见音容笑貌”。再一看，她的袖口上竟也绣着一行小字：“犹如飞蛾扑向星星，又如黑夜追求黎明”。艾里雅娜叫道：“纳尔玛！你打算勾引全城的男人吗”忽然，她想起了萨拉杰，心里那股快活劲儿一下子就没了。她强笑着问道：“你绣给阿卜杜勒看的？”纳尔玛说：“自己绣着玩儿，没想绣给谁看。你知道今年伦敦最流行什么样的裙摆吗？”纳尔玛聊起时装来。

        艾里雅娜一边听，一边忧郁地望着自己的好朋友，情绪有些低落。她几次想问纳尔玛，她和那个萨拉杰现在到底断了没有，却又不好开口。她很担心，怕纳尔玛和萨拉杰还有私情。如果真的还有，这事一旦被她的岳父岳母发现，后果会很可怕。在一些保守的地方，这样做的人是会被用石头活活砸死的。而更让艾里雅娜担忧的是，纳尔玛看起来好像满不在乎，连半点的谨慎都没有。艾里雅娜犹豫了一下，打断纳尔玛滔滔不绝的话，说：“纳尔玛，你可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再和萨拉杰有任何来往了这些诗是不是绣给他看的？我估计，巴里受伤以后，你岳父岳母暗地里对你会盯得更紧，妮尔麦你也得多防着点儿。”纳尔玛冷笑一声，说：“我又没做什么，就是他们叫人二十四小时盯着我，我也不怕，我倒想看看他们能找出什么来。至于妮尔麦，总有一天我要狠狠地收拾她。”

        纳尔玛近来的日子其实不大好过。自从她丈夫阿卜杜勒的弟弟巴里因为跟踪她，与阿卜杜勒打斗并意外受伤之后，纳尔玛和岳父岳母就陷入了公开敌视的状态中。岳父岳母认为是儿媳害了巴里，还弄得兄弟反目。他们恨她，但却又无法责备她，因为，他们派巴里跟踪儿媳这件事本来就不对，何况，又没有抓到任何儿媳出轨的证据，这件事说出去，只能让全家被人耻笑。但是，在他们心中，已经认定儿媳在外面有野男人。纳尔玛毫不示弱，对岳父岳母态度强硬，仅仅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礼貌。阿卜杜勒夹在中间，十分为难。

        纳尔玛不愿多讲这些事情，她皱了皱眉头，对艾里雅娜说：“不说了，一说就心烦。那天我在网上给你发了几张图片，是米兰时装周上的几款经典套装，你看见了吗？”艾里雅娜见纳尔玛不愿再谈此事，只好作罢，说：“我躺在床上，怎么看电脑？对了，你帮我看一下邮箱和聊天室。”纳尔玛打开电脑，说：“聊天室里有个人，名字叫‘远方的朋友’，是谁呀？”艾里雅娜心里一跳。她明知那个犹太小伙子亚伦已经死了，但在内心深处，她仍然渴望着有一天亚伦会出现在聊天室里。所以，每当有陌生人来访问，她总是有点激动。

        艾里雅娜问：“他还在不在线上？”纳尔玛说：“在线上。”艾里雅娜忍痛从床上爬起来，扶着纳尔玛的肩膀来到电脑前坐下，和那人交谈，但只谈了几句话，她就关掉了对话框。纳尔玛端来一杯水，问：“是谁？”艾里雅娜说：“不认识，我可没功夫理他。”纳尔玛扶着艾里雅娜重新躺到床上，然后抱了抱她，说：“好乖乖，耐心养伤，妈妈会带你去游乐园的。明天见。”艾里雅娜说：“纳尔玛，我还是想和你谈谈萨拉杰的事。”纳尔玛脸一红，说：“以后再说吧，我今天还有事呢。我和他没往来，放心好了。明儿见。”说完就走了。艾里雅娜为纳尔玛悬着一颗心，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心中十分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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