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发乎情止于礼
        店老板见陈潢半夜带着个女人回来，提着灯觑视了半晌，却没认出就是镇上的女叫花，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正待要问，陈潢却道：“这是我的堂妹，被人拐骗至此。我这次去齐都，家叔还特意关照寻访她，不料今日竟遇上了，今晚只好先住在这里了。”

        “啊，好、好！”店老板对这种事见得多了。客人出去叫女玩乐是常有的，只陈潢还要撇清称“堂妹”，倒令人狐疑，一头走一头笑道：“既来了就是人的财神。不过……现在寻个单间儿却不好办——怎好半夜把客人撵起来呢？您是不，陈爷？”

        “那……你怎么办？”陈潢一时倒犯了难。

        店老板犹未答话，阿秀却道：“他是我哥哥，同住一室不妨的。”

        老板原意是多敲剥陈潢几个钱，“撵”走别人，让陈潢再赁一间房，听阿秀话，便道：“兄妹原不避嫌，只二位是‘堂’兄妹，怕要招惹闲话的——我不什么，镇上巡头儿来查店，的不好交代呀！”

        陈潢原也想多花点银再要一间空房，听见“闲话”二字，猛地想起阿秀一直在这儿讨饭，“哑巴”突然了话，事情会闹大了。听店主人口气大有勒索要挟的意思，便将仅有的十两大银锭摸出来丢去，道：“今晚只好就这么将就一夜了。这点银你拿去，给我妹弄一身像样的衣服来，下余的全赏了你！”

        ”哎哟，您老这么破费，的谢赏了！”老板满脸谄笑，老着脸揣了银，打千儿谢了赏，颠着屁股又开门又点灯，不一时便从后房夹了两套半新半旧的衣裳，木梳镜等用具都带了来，放在桌上，赔笑道：“嘿嘿……实在不成敬意。这是人浑家过门陪嫁的衣裳，只穿过一水，请姐将就着用吧……”一边着，反掩了门出去。

        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陈潢见她坐在床边，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地痴望着烛火，便背转身，大大方方道：“请——妹妹更衣。”

        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过后，又听木篦丝丝的刮发声，好半天才听阿秀浅笑一声道：“书呆，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坐吧！”

        陈潢转过身来，竟一下怔在当地。这是那位身着烂衣、脚拖破鞋、满脸黑灰污泥的叫花么？阿秀本来天生秀丽，此刻换了水红续袄、藕荷色百褶石榴裙，映着灯光，发似乌云叠翠、鬓如刀裁新鸦，支颐而坐，竟使一室生辉！陈潢见她娇羞满面，流眄送波地看过来，不由心头一阵急跳，忙低下了头，蹭着步儿挨到椅旁，取了一本书，看也不看阿秀，声道：“我……在这里看书，您请自行安歇吧……”

        阿秀敛起了笑容，她在蒙古原就倾心汉学，到中原几年，虽不与人交谈，冷眼旁观，已知中原礼俗。见陈潢面孔绷着，浑身不自在，心里不禁一动：“此人是个至诚君！”她无声叹息一声，和衣倒卧在床上。

        这一夜陈潢一眼没合，真个秉烛达旦地看了一宿书。那蜡泪在瓦烛台上堆了老高。

        “臭叫花”居然是“香美人儿”。第二日，秦梦奇一听这事，不禁跌脚懊悔：“这等风流韵事，正该我秦梦奇遇上，怎的失了眼，倒让陈潢这黑不溜秋的水耗得了便宜！”懊悔归懊悔，他还是推迟了一日行期，到镇上银匠待诏那儿，打了一支卧风金簪，一副银镯，又买了两套贡呢料，还有一只当时极贵重的菱花玻璃镜——共是四色见面礼儿。刚回韩府，韩春和兴冲冲迎出来，因见秦梦奇踱过来，忙站住了，笑道：“恩公快瞧去，人已接过来了，正和老太太摆家常呢！我娘已认她为义女了。”秦梦奇笑着点点头，加快步拾级上阶走了进去。

        “闺女哟……可难为你了！”韩刘氏正坐在前堂中间，搂着满脸泪痕的阿秀抚慰，“也亏得陈先生慧眼！你在这儿快两年了，我老婆只瞧着可怜，再想不着你身世恁般的苦……啧啧！这些个糟心的事儿先前只听鼓书先生过、戏里唱过，要不是你水灵灵在我跟前，煞了我也难信哪……”

        陈潢坐在一边，见刘氏如此动情，眼中也噙着泪花。阿秀自幼丧母，从未受人如此慈爱，乍来韩家，被老太太这番体己话，得心里又酸又热又舒坦，偎在刘氏身上，哽咽着道：“娘是积德行善的好人，冷了给我送衣裳，饿了给我送吃的……我虽不敢，可这些事我件件都记在心里呢！如今来到你家，我是哪里也不去的了！”

        “乖娃儿，”韩老太太摩挲着阿秀，擦泪笑道，“落叶总得归根，娘虽舍不得你，大理还是明白的。挨刀的徐阶已经叫齐王拾掇了，齐国总不能叫你受一世的苦，那边也是齐国管的地面儿么！将来你得济回去，或嫁了人家，别忘了这里还有个娘，娘也就知足了！”

        阿秀闭着眼，任由泪水淌着，撒娇儿道：“齐王若是帮我恢复了我的封地，我可要把您接去，就这么整日搂着我！”

        韩刘氏笑道：“别折杀了我的阳寿，哪能有那么大的福分？再，你女婿也不能让我老婆将你霸占着呀！”

        “我女婿！”阿秀抬起了头，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含着笑意，故意指着陈潢，道，“娘，您问问他让不让……”

        韩老太太见阿秀如此大方顿时愣住了，尽管她精明能干，见多识广，可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一时倒不知什么好。

        陈潢的脸腾地红到耳根上，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慌乱地道：“这……这断断使不得。”他马上又纠正道，“我不是不好，我是……我已有家室！”

        “那有什么，”阿秀坐直了身，正容道，“你把她接来就是了……”到这里，她停住了，下头的话竟没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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