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自然，你要防身护贞也只得如此。”陈潢冷冷道，“我只不明白，当初我救出了你，你为什么要逃？你是什么身世？”

        “你救了我，是为了让我做你的妾室。我这样的沦落乞丐，不敢高攀——”那女惨然道，“你今晚为什么要来追我，是为了你的那几两赎身银吗？”

        陈潢明知她是假话，却不便再问下去了，摇了摇头道：“当初救你，也许为身边有个女侍。你既然不愿，我也就罢了，生扭的不甜……我听你吟诗，见你装哑，已知你身世极为坎坷。既然有缘相识，我该问你一声……”

        “那么你是……爱我了？”

        陈潢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回避了她的目光，低声道：“别……别这样……”

        “你的眼睛很亮，”她语意双关地道，“我是西域人，你叫我阿秀好了。”

        陈潢四周看了看，道：“我们边走边谈吧——我终年察考河情，在黄河上游见过不少西域女，你身上这么……香，大概是霍部人吧。”霍部西域人大约因水土关系，多有身带异香的，阿秀在身上涂牛粪，就为的盖住这香味。

        阿秀暗中一笑，道：“我很香吗？我的祖母、母亲都是霍部的，我是土谢图部蒙古人。”她和陈潢并肩慢慢走着，拂着道旁的草，娓娓地着：“……和我的祖母、母亲一样，很爱洁净，每隔十天不沐浴，就觉得活不下去，可每到早晨又得把自己弄脏——正巧今晚让您碰上了……”

        因在黄河上游踏看水情，外域情形陈潢是知道的。西域与蒙古交接处原有燕国，土谢图汗和扎萨克汗共同治理，土谢图汗中年丧妻，又纳一位继室，天生丽质芳名四播，竟传到了扎萨克汗耳中，这位酒糟鼻的蒙古王爷原是色中饿鬼。竟自带了几百乘骆驼，包藏利兵，亲往土谢图部落来“贺喜”。在席前以掷杯为令，大打出手，逐走了土谢图汗，抢走了福晋。只是如今燕国出了个刘胜，更是个厉害角色，参与其中，更加复杂。

        陈潢想了想，问道：“阿秀，你为什么沦落到了中原？你的父亲呢？”

        “不要向我提起这件事！”阿秀突然掩面哭泣，大声道，“不要提起我可怜的父王！”着，抑制不住似的向前冲出几步。

        “父王！”陈潢打了个寒噤，紧走几步追了上去，站在这个突然成了“格格”的王女跟前，不知什么好了。阿秀向他叙述了她的父王被害的经过。“扎萨克来我们草原，一位女侠客，叫卫凝的，她.......她看出了破绽……”阿秀仿佛不胜其寒地抚着肩头，浑身都在颤抖，“半夜时候，卫凝姑娘带着她的仆从老胡闯进我的帐房，她的脸色惨白，摇醒了我，，‘姑娘，快走，快走！草原上的恶狼来了，他们带着刀剑和火药。你的父王和豺狼在一起喝酒唱歌！’”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我惊慌地爬起来，出了帐房。四周空旷的草原一片黑暗，只有父亲的大帐里灯火通明，守卫大寨的武士一个也不见，都换上了陌生的扎萨克部的人，臂上扎着白毛巾……

        “我命令我的女奴护送卫凝姑娘立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星夜回燕国引兵来助。我自己带了两个武士卫兵，佩着长剑闯进父王的大帐，一把拖起正吃酒吃得高兴的父王往外逃走。邪恶的扎萨克汗一见事情暴露，‘哗’地掀了宴桌，拔刀在手大叫一声‘还不动手！’”

        “那是怎样的情景！刀剑相接，火光和烛光乱摇狂舞，喊声、杀声、惨叫声响成一片……”阿秀颤声述着那可怖的场面，“趁双方武士打成一团，我和父王悄悄溜出来，杀了两个扎萨克武士，夺马逃出大寨，到草原上燃起了狼烟烽火，请车臣汗出兵相助，召集本部落牧民反攻……哪里会想到燕王和扎萨克汗事先商议好，一个占我的继母，一个占我的草原！”

        “在向甘陕三天三夜的大逃亡中，我和父王失散了。不久又传来消息，他死了……我独自一人化装成难民，想进关内求博格达大汗出兵，想不到又落到马遥的败兵手中……”到这里，阿秀擦了一把眼泪，举首望天默然不语。半晌，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辗转流离我又逃到了这里，做了乞丐！”

        陈潢和阿秀边走边谈，不觉已回到了黄粱梦镇边。陈潢不觉有些犯难了：再让阿秀回去讨饭断然不可，一同到丛冢，又是夜半更深，孤男孤女，也不好。两个人同时站住了。

        “陈先生，”阿秀蹲身福了福，懒懒地道，“请回步罢。我……要回庙里了。今晚我真欢喜，能向人吐吐心里话……我……会记住您的……”

        陈潢有些怅然地看着阿秀的背影，沉吟片刻，突然叫道：“格——阿秀，请留步！”阿秀在月光中转过身来，褴褛的衣衫、乌黑的秀发在风中微微摆动，恰似一尊圣洁的玉美人，有点迟疑地问道：“先生还有话吗？”

        “您是一位尊贵的格格，”陈潢斟酌着字句道，“您这样隐名行乞，绝非久长之计，既不能光复旧业，又不合尊贵的身份。我如以路人待你，不是丈夫之举——能否屈尊今晚与我同住一店，以兄妹相称。明早我送您到丛冢，我的好朋友秦梦奇在那儿很得意，总能让您先安下身来。”

        阿秀看过秦梦奇日间评批人家诗词，不禁莞尔一笑，道：“你的那位高澹人？那是个轻薄人！”

        “回您的话，”陈潢恭敬地答道，“放荡不拘形骸则有之，‘轻薄’二字似属太苛。”他的这种恭敬忽然使阿秀觉得有些隔膜，却不知自己出“格格”身份，已在二人中间树了一道高墙。阿秀略想了想，一掠秀发笑道：“好吧，就依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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