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深藏不露
        “倒不是打坐，”金和尚笑道，“今晚不知怎的错过了困头，再也睡不着了。先是那边韩刘氏哭得凄恻，后来又见她去黄粱梦给吕祖上香。这早晚不见回来，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这个韩刘氏是个有名的能婆，跟前有一个儿，得了重病，什么好郎中都瞧过，什么精贵药全用过，只是不中用。这位精明强干的老太太也乱了方寸，每夜时都到黄粱梦祈神。

        “痨病，请下九天荡魔祖师也不中用！”于一士着便推门进去歇息了。金和尚因银埋在韩家后园，几次上门化斋想进去瞧瞧，都被挡在门外，想命于一士去黄粱梦探望一下，趁便套套近乎，正待话，东屋书生早被他们惊醒了，隔着窗问道：“大和尚，是谁病了？”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已是穿衣起身出来。

        金和尚忙迎过来，合掌道：“惊动了居士，阿弥陀佛，罪过！”出来的这个人叫秦梦奇，也是那位先生的手下派来协助刘止的人之一，刘止对他的了解只有些许，知道秦梦奇也是个穿越者，来历却是神秘莫测，但很受那位先生的赞赏，刘止也不敢瞧。听有病人，秦梦奇走了出来，正了正头上六合一统毡包帽，将开了花的棉絮往袍里掖了掖，又将一条破烂流丢的长腰带紧了紧，呵呵笑道：“正愁手头无酒资，也觉得无聊，忽报有人送钱来！快，是谁病了，带爷去瞧瞧！”

        “篾片相公！”西屋里于一士吃吃笑道，“你是华佗、扁鹊、张仲景，还是李时珍？”

        “清虚不要取笑！”金和尚正容冲西厢屋道，又转脸对秦梦奇道，“到不知到居士弄医术，居士既精岐黄之术，贫僧带你到韩家，韩少爷但有一线生机，也是我佛门善事，善哉！对我们也有益处。”着便去掌了灯带路。

        韩府就在镇东向北拐的驿道边上，一霎工夫两人就到了。但门上管家却不肯放他们进去，双手叉着，仰脸道：“你这金和尚忒没眼色，三更半夜的，是化缘的时候么？明儿来吧！”

        “这位是郎中。”金和尚赔笑道，“知道府上人丁不安，我荐来给少爷瞧病的。”

        “那也不行。”管家睨了秦梦奇一眼，斩钉截铁地道，“——那不是我家老太太回来了？你们自个和她老人家去。”二人回头一看，果见东边道上亮着一溜灯笼，走近了瞧时，才见是十几头毛驴上骑着长随，簇拥着一个白发老太婆徐徐而来。老太太两腿搭在一边，到门口身一偏，很麻利地下来，随手把缰绳扔给一个仆人，只瞥了一眼秦梦奇，问道：“马贵，这是怎么了？”

        “阿弥陀佛，老施主纳福！”金和尚忙趋前稽首，道，“一向有失问候了！和尚夤夜造访，不为化斋，知道少公欠安，特荐这位先生来诊疾……”

        “马贵，天儿太冷，叫人陪两个丫头去黄粱梦，给那个女要饭的送件棉袄。冻得可怜巴巴的——就在庙后大池旁那间破亭里，听着了？”着，又看了秦梦奇一眼，慢慢道，“今儿后响邯郸城里的方先生看了，人已不中用了，做道场时再请和尚吧！”着竟径自上了台阶。

        “哈哈哈哈……”秦梦奇突然纵声大笑。韩老太太止了步，身不动，转脸问道：“有什么可笑的？”

        ”我自笑可笑之人，我自笑可怜之人！”秦梦奇仰脸朝天，冷冷道，“天下不孝之多矣，不慈之母我学生倒少见，今日也算开眼！”韩刘氏大约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人，只略一怔，脸上已带了笑容，刹那间眼中放出希望的光，变得亲切起来：“兴许是我老婆眼花走了神儿，我瞧着你不像个郎中，倒似个赶考举人似的——你是哪方人，读过医书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该算是哪里的人，不过能遇上我是你们的福气，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诸百家，我无不通晓！医道，末技耳！”秦梦奇双手筒在破袖里，哂道，“病人但有气息存于体，皆可救治，成与不成在天在命，治与不治在人在事。你连这个理儿也不晓得，不但没有慈母之心，即为人之道也是不过去的。”着便要拂袖而去。

        “先生！”韩刘氏忽然叫道。她眼中泪水不住地打转儿，却忍住了不让淌出来，“做娘的哪有个不疼儿的？自打春上我这傻儿得了这个症候，请了不知多少有名的郎中，药似泼到沙滩上，只不中用。今儿人快断气了，求吕祖的签又什么‘天贵星在太岁，忌冲犯’……不是我老婆不懂理，这有什么法儿？”她哽咽着擦了一把泪，又道，“先生既这么，就该试试你的法，许是您就是贵星，那我儿的灾星该退……”着手一让，请秦梦奇进去，却又吩咐马贵：“到账房支二两银，取一匹绢布施和尚，好生送他回庙。”

        秦梦奇也怕耽误久了，病人咽了气，不敢再拿大，一手提了破袍角便跟了刘氏进来。把个金和尚闪在门外，怔怔接了银扫兴而去。

        韩刘氏的儿韩春和早已痰厥了过去，直挺挺仰在床上，脸色像灰一样青中带白，肚胀如鼓，把被窝顶得隆起老高。秦梦奇顾不得看茶叙话，先翻开病人眼皮看了看，朝人中穴狠掐一指，又掀开被照病人膝下轻捶了两下，俱都毫无反应。沉吟片刻，便坐在病床边跷起二郎腿，扯了韩春和瘦得柴棒一样的胳膊闭目诊脉，移时方站起身来，舒了一口气道：“请外头话。”

        众人出了前庭坐定，韩老太太抚膝叹道：“人都这模样了，哪里话还不一样！”

        “不一样。”秦梦奇道，“我们里头话，令郎都能听见。”

        “真的！”韩刘氏兴奋得身一动，眼睛霍然一跳，“这么他心里还明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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