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逃亡者
        “四哥，”锡嘉抖着葛礼的奏折，道，“葛制军要参于成龙，如今却有人叩阍保于成龙。你看这折要不要递进去？”

        陈氏兄弟五人，按金、银、铜、铁、锡排了下来。三个哥哥早已发科，在外头做州县官。只他二人没选出来，司马威便收了去，做了门客。听了弟弟的话，铁嘉燃着火煤儿呼噜噜抽了一阵烟，笑道：“我看能递进去。于成龙这人我晓得，素来骄妄，连老司马大人一也不待见他。如今朝廷四面冒烟、八边着火似的要粮，他芝麻大个官儿，就敢擅动库粮，那还不是自寻无常？”

        经过一番计议，陈锡嘉得了主意，将折封进奏事匣，钤了印，专等司马威回府再转呈。眼看天已黄昏，仍旧不见司马威回来，陈锡嘉不禁纳闷，便叫过管家蔡代问道：“老爷今儿回来过了么？”

        蔡代赔笑道：“老爷没回来，只叫人给汪老先生捎了个信儿，去各部议事，没准还要进大内去呢！”陈锡嘉听了无话，默默思索一阵，挟着匣便坐了轿往户部衙门来。

        天阴得重，也黑得早，因齐都闹粮荒，朝廷下令禁酒，各个店铺早就上了门板，街上一片昏暗，连烧饼、馄饨、豆腐脑这些卖吃的也没有，只有远处几家鲜果铺稀稀落落点着几盏羊角灯，鬼火似的在风中摇曳，十分凄凉。

        待到户部衙门口时，天已起更，陈锡嘉哈腰出轿，户部门上的侍卫们都是熟人，迎了过来，道：“五爷来得倒巧，方才司马大人还吩咐叫人回去取匣呢！”

        陈锡嘉笑着点点头，略一寒暄，正要进去，便听到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讨吃的女满脸污垢，慌乱地撒着大脚片，几步便窜上了户部衙门的大门洞里，“扑通”就是一跪，喘吁吁道：“大爷们，救救我！后头有人追……他们杀人……”抚胸叩首，又是叽里咕噜一阵蒙语。

        众人正发怔间，却听远处有十几个人吆喝着追过来，都的蒙语，谁也听不懂。门官廖生雨情知有事，一边张罗着请陈锡嘉自便，一边将那女护在身后，又叫人进去禀报。

        此刻追赶那女的十几个蒙古人一色的绛红长袍，狼皮帽，偏袖统靴，赶到户部衙门口，提着明晃晃的刀，指着那女丐用蒙语叫骂，要冲过来捉拿。

        “你们是哪里来的，这样撒野，没有王法了么？”廖生雨看时，却是在附近驿馆里住的燕国使者，准葛尔部蒙古人。他们进齐都上贡，一下来了两千多人，日日生事，今天竟闹到户部衙门口，不禁怒道：“这是国家机枢重地，你们该懂得法度！燕国齐国素有秦晋之好，也不可如此放肆啊！”

        一个蒙古汉提着刀过来，一脸横肉纹丝不动，凶狠地瞪了廖生雨一眼，道：“我叫多尔济！那个女的是我的逃奴！今天，我们使臣格隆在一家饭铺发现了她，命令我来捉拿，你为什么要庇护她？”

        “我不管你什么逃不逃的，”廖生雨不耐烦地道，“我只晓得这里是齐国的司空衙门！你们闹到这里来，就有罪！何况这女告你们杀人，事体不明——来人！”他将袖一挥，大声喝道，“一个也不要放走了！”

        多尔济格格狞笑一声，道：“长官看来要缉拿凶手？那个饭铺老板，放走了这个逃奴，是我杀掉了他！不知长官怎样处置？”

        “拿！”廖生雨大叫一声。

        “是！”门洞里的侍卫们早就听得不耐烦，听到这一声儿，一拥而出，就要动手捉人。

        多尔济毫不畏惧，也不言语，一步抢上去，老鹰捉鸡似的一把将廖生雨提过来，用刀比着脖道：“叫这群猪猡退回去，不然我一刀宰了你！”

        廖生雨做了多年门官，从没经过这样阵势，一个朝廷命官竟被人当众要挟，要是服了软，以后怎么做人？因将身一挺，梗着脖叫道：“都他妈是些吃才！他们才几个人？拿……”话音未落，廖生雨的头已滚落在地……

        众人立时大哗。几十个侍卫再不怠慢，叫骂着，有的堵路，有的报信，余下的便来拿人，大锣敲得震天作响。远处刑部衙门，知道是出了事，缇骑四出，一片声吆喝着将衙门封了。这十来个蒙古人虽悍勇过人，终究逞强逞错了地方，眨眼之间，都被寒鸭儿凫水般捆了个结实。

        门口的事，司马威早听陈锡嘉了。他正在和上书房大臣薛必隆、户部尚书多济商议调粮的事，原不想理会，事情闹到这一步，不能不管了。司马威因摸不清萧稹对燕国的态度，便看着薛必隆道：“薛公，这是理藩院户部的事……你看怎么办？”

        ”燕国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管不好，年年有叛乱，都是齐国念及老太后的关系，出兵平叛，如今倒敢在大齐要地如此张狂，这还了得？”薛必隆道学大家，气宇轩昂，听了门上人的回报，将火煤儿插进竹筒，水烟袋往桌上一蹾，道：“多济你出去看看，问问那个逃奴是怎么回事。将闹事的蒙古人，一体交理藩院，会同刑部审理，依律治罪！”

        多济听了只默默一点头，便退了出去。多济出去，二人接着议事，但已议不下去了。处理徐阶战场的军队要粮，已令他们自筹；齐都的粮食由于遭运不通，只好从陆路调来，虽慢些，聊可敷用。最难打发的是甘、陕两地，到处都是因燕国叛乱逃出来的难民，从山西、河南调去的粮食根本不够用。这便派来进贡的两千蒙古人，兀自天天找麻烦！不多时，多济进来，道：“回二位中堂话：那个女不是寻常人。她叫卫凝，是进齐都叩阍请旨进击叛军的——王上认识她，只要在王上面前提起她的名字即可。她讨饭时，不防被使臣格隆认了出来，才惹出这档事儿。部里不敢做主，请二位中堂定夺。”

        “多济，你派人去请议政王萧杰。我们递牌进大内去！”司马威站起身来，掏出怀表看了看，“刚过戌初，还来得及，这事得请王上钦定！”罢二人抱了奏事匣起身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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