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推脱
        陈孚生听了呵呵大笑，道：“亏你大人名叫‘守义’！岂不闻义之所在，虽有害而不趋避？五千两银我还得起，我也不信百姓将来不还钱——请出笔墨来，写！”衙役们站在箭楼内外，早听呆了。他们自己家里也早已断了粮，巴不得有这一声，忙将于成龙平日批阅文牍的文房四宝端了出来。

        “不行！”韩春职司所在，深知事关重大，身往后一仰，断然道，“这粮食是军饷，王上有专旨调拨给施琅军门练兵用的。动了一粒，在座诸公都有罪！”

        “与其残民以逞，不如曳尾于泥涂！我不信你们这几个官命比几万百姓的命还值钱！”郭真见不是事，忙道：“我们都是王上臣。老太太，陈先生，这忠孝二字，忠在前啊，我们怎好违抗天命呢？”

        话未完，陈孚生便顶了回去：“孟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明白么？”

        于成龙早就想硬借粮，只是知道关系重大，自己已被王上怪罪撤了职，将来获罪深重，怕连累了老娘。厅中这番唇枪舌剑，老太太和继任的陈孚生竟比自己还来得硬挺，于成龙不由一阵惭愧，陈孚生接过印章，立起身来到书案前，刷刷写了几行字，走至韩春面前，身一躬双手捧上，道：“请大人签批。”

        本来为找于成龙和陈孚生弹压饥民，不防到这里碰了这俩个硬钉。陈孚生一口一个圣人语录，顶得三个人面面相觑，却又驳他不倒。

        韩春早已不耐烦，见陈孚生竟似要逼他签字，铁青了脸，打起官腔道：“陈先生，莫非你要逼迫本道——我要是不签呢？”

        “诸位和乡亲们推荐我，让我来守此郡，”陈孚生拱了一下手道，“在其位，谋其事。如今内有十万灾民，外有洪水围城，是非常之时，凡在城中俱是我的民——连你诸位也在其中。城中富户的存粮我早已借空，有囤积居奇者，即是为富不仁，本县有责以国法治之！”

        话未完，三个人已个个气得浑身发抖。梁守义“啪”地将案一击，脸涨得猪肝似的吼道：“你狂妄！不过是个暂代职位，我此时就摘你的印！”

        “迟了一点，也早了一点！”陈孚生仰天大笑，“你早该摘印，又怕洪水溃城担待责任，所以把我推出来；既然未摘，我当全权管到底，等放完粮办妥了事情，自会将印交你！”

        韩春眼见众衙役虎视眈眈站在门口，心下有点发怯，深悔今日出来竟连库兵也没带几个，哼了一声站起身搓搓手道：“郭真、守义，天不早了，不能和这个二五眼磨牙了，咱们走！”着三人面色阴沉沉的都站了起来。

        “来人……”陈孚生居中向后一坐，脸一仰吩咐道，“封门！”

        “是！”几十个衙役齐应一声，就地打了个千儿，“咣”的一声将大门关了个结实，居然摆出平日审案的气派按雁行排成八字形立在于成龙两边。

        “据我所知，本城富户韩春家有存粮，”陈孚生削瘦的面孔毫无表情，不紧不慢地道，“本县为救一城百姓，索借糙米一万石。韩春先生，请签字！”

        韩春气得发昏，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无所倚托，回头看那二人时，也都痴痴茫茫如在梦中，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略一迟疑，众衙役早炸雷般齐喝一声：“快签字，照打了！”韩春惊醒过来，激凌凌地打了个寒噤，左右看看俱是于成龙的衙役，看样只要再一迟疑，立时就要动刑，自己身为朝廷四品命官，凭空屁股被打得稀烂，真要“万古留名”的了。愣怔了一下，韩春咬着牙狞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就签字，看你如何逃脱圣上的三尺王法！”着提笔向纸上疾书了几个字，“啪”地一声将一支雪狼毫湖笔一撅两截惯在案上。

        “嗯，好！”陈孚生拿起纸来吹了吹墨迹，“只要肯借粮，本县不计较你咆哮公堂。”罢，将借卷交给吏目道：“拿去雇人将粮领至县衙后关帝庙，回来禀我，由我亲自分发。”

        郭真原是武官，本想动武，一来陈孚生人多势众，二来于成龙毕竟是朝廷命官，一开打便占不了全理，见韩春签了字，便道：“陈大人，字也签了，粮也借了，你该放我们走路了吧？”

        “还得委屈三位多坐一时，”陈孚生笑着看了于成龙和**一眼，“趁着两位在做个见证，兄弟得把粮借到手才得放心，再，兄弟犯了这么大王法，不日即有泼天大祸，你们何忍立时就去——衙役们，有酒没有，弄一瓶来。”

        梁守义格格一笑，道：“此时有酒也甚有趣，只是吃过酒却难以领情，我三人今晚即当联名具文申报，并请宪台转奏朝廷为你请功！”

        ”随你！”陈孚生淡淡了一句，站起身来亲自扶着老太太径自进了里屋。

        当日夜里陈孚生忙了一晚没有合眼，将运至关帝庙的一万石糙米分发灾民，累了个腰软骨酥。韩春三人自回仓库写片，只因陈孚生是他们找来暂代的，无名无份，也不能怎样，只得联名具折弹奏于成龙，敲山震虎。

        不到十天，总督府行文到了清江，令将已革县令于成龙拘押在衙门，候参听勘，当地绅民奔走相告，也就有人出头商议万人联名叩阍。总督葛礼的参奏折因不是急件，半个月后才递到齐都。

        当时封疆大吏都在齐都聘有看折师爷，住在消息灵通的达官贵人家当清客，折一到，师爷先拆看，根据齐都的舆情和朝廷的意向，由师爷决定进呈与否。葛礼的师爷叫陈锡嘉，和哥哥铁嘉、老师汪铭道，都在上书房大臣司马威府中。锡嘉因前几日有几个老百姓撞景阳钟叩阍，为于成龙鸣冤，看了这份折有点吃不准，便去与铁嘉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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