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粮尽思妙法
        元和五年正月某日，周适见囊中银钱实在所剩无多，虽这周适不通人情俗物，但银钱这个物件儿的真面目实在是很容易辩个清楚，没了它自己是万万买不到粮食菜蔬的——周适清晰的记着数月前米老板（这老板姓个什么周适根本不清楚，只道是卖米的就是米老板，卖菜的就是菜老板了）对一个钱不够的女孩是如何声色俱厉地呵斥辱骂并撵出门去的。

        就算米老板每次一见到自己就兴奋不已，喜不自胜（虽然搞不懂是为什么，但好就是好，索性不去管他）也保不准哪天没钱了他忽然翻脸，记得那天那个姑娘进门的时候也是笑脸相迎，后来听到钱不够才撸起袖翻了脸，可见没了银钱，我周适就要饿肚了。若只是这般含混过活，只怕自己这成天看书的快活日还真没得几天好过，得想个办法才是，于是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如此这般思索了良久实在毫无头绪，得不出个所以然，到底还是周适涉世太浅，不通人情的缘故，既不懂这名利世界的萦萦绕绕，又哪里能想出什么办法，如此烦神扰心、眉头紧锁，几天下来更是愁地消瘦了下来。周适一边看着手中的【授时历】，一边皱着眉头想着生钱的法，时而双眸含笑，时而抓耳挠腮，真是忧伤夹杂着快乐，快乐裹挟着忧伤。

        忽又想起古书中似乎有一首【寒夜行】的打油诗云“衫冷布衾薄，伤病难起卧。更无隔夜粮，丹铅把腹果。”书中写道这诗中所写是读书人没粮食吃的应对之策，周适想到“我之境遇虽不及这人凄惨怆然，但丹铅我很多，可这哪里能拿来吃？”（“丹铅”即是书籍）转身看着慢慢半屋书摇头叹息，复又转过身去。

        想到这许多天里没想不出个生钱的法不，连书都没读好，顿觉可惜，似是亏欠了这书许多一般。当下将心一横“罢罢！不能生钱就不能生吧，还是先好好过完这段时日，保不准以后看不到这许多书了。”刚欲低头，忽然浑身一震：“既然以后看不到不如拿出一部分卖了去，正好生些银花花”。

        心头虽有些许不舍，但还是被自己的绝妙想法折服，登时一股热血自胸口传遍全身，顿觉周身舒泰，竟是一种未有的愉悦感觉，抚掌称妙。只待断了银钱卖了书便又可度些快活时日，于是兴冲冲地取下了所剩不多的几本没看过的书，自顾自看了起来，适才的些许忧愁烦扰早被抛到了脑后。百样米养百样人，周适的这般天真痴傻也难以尽述个中究竟。

        转眼已至二月中旬，这日清晨，周适起床就觉颇有寒意，仗着刚从被窝里钻出，浑身还算火热，只罩了件单衫便去推开了前窗，眼见窗外雪飞鹅毛，北风呼啸伴着几片雪花钻进了脖颈，立刻化作几滴水珠顺着脊梁一滑而下，直如钢针刺骨，冷得打了几个哆嗦，赶紧抬手关上了窗。

        加之周适常年足不出户，更少锻炼，身单瘦薄弱，加之为了省钱屋里连火盆也没一个，连打几个喷嚏后就患上伤风，在哈气成霜的时节真可谓雪上加霜。

        不过周适全不在意，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感了伤寒，只惦念着早早去把书卖了去好换些钱来买粮食，就在昨晚，面升里的最后一勺米被周适消灭干净，周适见面升四角向自己敞着，里面空空如许，似是向自己讨要粮食一般。忙向面升行礼作揖，嘴里着“升兄莫急，弟这便卖了书田，换来粮食满足于你，你且稍等，我去去就回。”话罢便转身系了腰带，罩了棉袍，披了篾蓑衣，拿上竹笠就转身出了们，去寻买家......

        周适先想到的是到庄上的邻里家去问，思及前些日孙家大婶对自己颇是关切，似乎是问了是否买到了米，且先去他家里问问，若是真有要的书，索性便宜卖了他们，也算了不负一番关心，这便折进了孙家。

        孙家大叔名叫孙立信是个瘸，本是这肃州城头号富商孙尽忠孙员外的外甥，一出生死了爹，便跟了母家姓氏，从了孙家的族讳名秩，顺着孙家的立仁、立义、立礼、立智四兄弟后起了个孙立信，跟随母亲住进了孙家。

        不料想只不久母亲也故去，自是孤苦，因少权少势，养成了一副懦弱无能的嘴脸模样，在这的孙府竟也是受尽了兄弟舅娘的欺辱。那条断了的腿便是幼时同表兄弟们春游时（是同游，不过扮演个拿包背裹的角色。）因丢下包袱被舅舅的大儿孙立仁踹下林中斜坡，摔断了左腿腿骨，回去后也并无认真接洽修养，待得骨头长到了一起却是偏了原来一截，成了个跛。自此后更是遭人讥笑嘲讽，尝遍了侮辱谩骂，受尽了世间苦楚。

        许是孙立信骨里尚存些血性，待得成年便跑了出来，因身无所长饿了一些时日，却正好赶上当时梁王爷初到肃州，见官贾衰萎，将乏兵疲，便使度支下令征集流民，赋其户籍，待日后填实军旅以退蛮族，孙立信听闻有这等好事忙奔了去，有了户籍，分了地，孙氏本家虽知晓了却也没来阻滞刁难。

        且这跛素日里软弱无能，唯独挥得一手好勺，投军后在肃州军营里做了八年大锅饭，服完兵役，领了饷，回家盖了草棚还讨了个媳妇，虽至今仍无嗣，却也算是安定下来，一年里只是浇地种菜，平日也不甚出门，两家虽只隔着数丈，周适却也没见过几次......

        进了门只见院落的南边屋门口立着一个中年人，正取了扫帚欲扫条路供人通行，正是那孙家立信。

        孙立信见进来一人，看身形似是陌生的紧，加上雪仍自下着迷了视线，竟是一时没认出这正是老周家的适，只是往前迎了上去。待走得近了认清了来人，忙让进屋里。

        这二人虽不常露面更休见面，但街坊邻里之间常年处下来总是相熟的，更休周父从商的多半本钱，立信讨媳妇的多半彩礼钱那都是向对方借的。

        二人虽无血缘干系，却是互相帮衬着过了许多岁月，关系不亲密也是极好的。只是想起如今老周死了老婆，自己又落了草，留下这独苗苗无父无母无依靠，便像自己当年那般，世间之人果真是多悲惨遭遇，如此想着立信即垂下眼皮，看着左腿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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