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二胡
        得益于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潜修以及与邓二公子的对练，思贲现在的速度已经远非常人可比。这也让他可以一边跑同时一边继续整理思路。现在看来，要是梁稳出了事，最大的可能还是自己在喜鹊营一直受人监控，正因为自己的原因，梁稳才进入了有心人的视野，自己的江湖经验还是太少了啊，一定有既可以联系到人，又不会惊动敌人的方法，少年一阵懊恼。不过这一次对方只有四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或许自己可以向他们探听一下消息？

        抓个活口来讯问一下的念头在心里只一闪就被否决了，窝棚区人员密集，并且还有卫所士卒驻扎，稍有闪失后果就不可收拾，现在自己的这点皮毛功夫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几如儿戏，还是不冒这个险比较好。

        打定主意后，少年加快了速度。一开始还能听到后面急促的喘息声和他们刻意放低的脚步声，当少年再次加速冲过一个墙角再钻进一条岔路后，后面的追兵就再也没有了声息，也不知道他们是把人手分散再搜索还是干脆放弃了追逐。

        喜鹊营的窝棚排列并无规律，中间的通道因而宽窄不等，有些地方可容几匹马并行，而另一些地方却只有侧着身子才勉强挤得过去。借着隐隐约约的光线，思贲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杂物，脚上却还是免不了偶尔会踩到一坨粘乎乎的东西。走完了这一段狭长而又污秽的通道后，无需再屏住呼吸，少年心胸不由为之一畅。出现在眼前的这一片建筑颇为讲究，整体采用砖石结构，青瓦覆顶，并且有门有窗，与胡乱以木头拼凑、用树皮茅草覆盖的窝棚大为不同。这个时候，远处的喧嚣声已渐不可闻，取而代之的地却是一阵隐隐约约的二胡声。

        还在衡州府的时候，二胡就是思贲最讨厌的乐器。岣嵝书堂有位先生，几乎每天傍晚都要摇头晃脑的拉上几曲，翻来覆去无非是当地流传的几首《刘海砍樵》、《桃源盘洞》、《朱买臣卖柴》之类，少年最厌烦的是它的声调，咿咿呀呀、如泣如诉，每当日落时分，其时昏鸦投林，慈母唤儿，农夫们扛着农具拖着疲惫的身躯在田埂上行走，这原本平静安详的乡野场景被哀怨悱恻的二胡声一衬，总是会让人没来由地一阵悲从心来，他讨厌这种感觉。

        颠沛流离不过半年时间，少年的心境已经大变，开始有些理解低沉哀伤的二胡为何能长盛不衰了。世人本来就苦多乐少，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他们的哀思、不平唯有通过这忧伤的乐章才能渲泄出去，才不致于郁积在胸。但是在这万家团圆的除夕，即使住在窝棚中的民夫都喝得兴高彩烈，这一片房屋里所居住的人身份地位想必远非民夫可比，他的忧伤又从何而来？

        与窝棚区的喧嚣嘈杂不同，这一片显得颇为冷清，大多数房间都没有亮灯，想必房间的主人另有住处，除夕之夜已经回去陪伴家人，只有一个房间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乐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少年贴着墙边循声而至，站在门外凝神静听，乐声触动心弦，想起亲人四散，前路茫茫，不知不觉已是潸然泪下。不知何时小草也找了过来，才呆了片刻就不耐烦了，咬着思贲的衣角要牵他离开，恰好此时一曲已终，少年这才如梦初醒。

        “相请不如偶遇，能在佳节相逢更是有缘。门外的朋友何不进来一聚？”少年大骇，自己屏息静气，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却早就落在别人的眼里了。

        “人生易老，知音难觅，阁下能在风露中听那么久，也可以算半个知音了，进来罢，陪老夫喝一杯！”

        少年身处险地，之前被乐声所吸引才迁延未去，但是对方的语气平和，似乎也并无恶意，不由得迟疑不决。

        “阁下敢夜闯喜鹊营，却没胆子进来陪老夫喝一杯？”

        对方这一激，思贲却下了决心：“多谢好意，能听到如此妙律已属福报，岂敢再有非分之想。晚辈循声而来，兴尽而归，如有打扰，尚请见谅！”他唯恐对方追出来强留，话还没说完扭头就走，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是一个怪人，少年心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的曲风、声音，总给自己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可是搜索枯肠，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有了小草的引领，没费多大的工夫就找到了来时的路，这一次又是无功而返，少年有点沮丧。现在回想起来，要么敌人对梁稳这条线索根本就不甚重视，要么梁稳确实是因为某种原因躲了起来，留下几个人在观望风色，自己才能轻易脱身。对了，如果敌人是通过监控自己来找到梁稳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抓起来呢？难道他们还有更大的图谋？没错，暗中监控自己的一定是闻香教，只有他们才会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一个所谓的“月麟香”，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值得他们在自己身上大费周章？

        小草在前，思贲跟在后面胡思乱想却没什么头绪，眼看离小草的洞穴已经不远，小草却突然停了下来，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思贲一不留神差点就踩到小草的身上，定睛一看，前方大约二十步的地方的大青石上面，似乎影影绰绰地坐了一个人，那人身穿灰色长袍，星光暗淡也瞧不清他的面目。思贲心里有事根本就没留意路况，可是小草一向视觉、嗅觉都极为敏锐，何以走得这么近才发现有人？

        “你是什么人？”少年的心里打了个突，壮着胆子喝道。

        对方也不搭话，却从背后取出一个二胡试了一下音，自顾自地拉了起来，这一次不似之前的低沉伤感，却是一曲颇为明快的《深山来客》。

        思贲与小草相顾无语，敢情这个灰衣人就是此前在喜鹊营拉二胡的，他半夜三更不睡觉，大老远地赶过来只为了在这荒郊野外拉一曲二胡？这一夜天上没有月亮，微弱的星光也不足以让人看清灰衣人到底有没有影子。乐章如水，在这一片山麓上的杂草和灌木上流淌，不知藏在何处的夜枭也时不时伴奏几声，整个场面诡异莫名。

        这一次由思贲开路，小草殿后，蹑手蹑脚地从灰衣人面前走过。少年如临大敌，连小草也收起了大摇大摆的姿态-----原地调头再绕一个大圈子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以灰衣人的速度，真要对自己不利的话，追上自己也不费吹灰之力。二十步的距离眨眼就到，思贲在经过灰衣人身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只见此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脸色苍白，头戴文士巾，身穿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长袍，看他的穿着神态，若是把怀里的二胡换成算盘，分明就是街上店铺里的帐房先生。“帐房先生”明知思贲从身前走过，却连眼皮子都没抬起，似乎沉浸在优美的旋律中不可自拨。

        神秘的“帐房先生”不搭理自己，少年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加快了脚步，只想离他远一点。是了，小草的洞穴离这里太近，不搬的话也没有安全感，今天晚上到底要不要先凑合一下……不对，怎么自己走了那么久还在这里？明明刚才已经经过“帐房先生”身边，怎么现在抬头一望，灰衣人还端坐在石头上面摇头晃脑地拉二胡？可是自己明明是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的绝对没有拐过弯！

        少年被吓得亡魂皆冒，他的手往身侧一探，小草还好端端的在自己身旁，只不过安静得有些反常，这才稍稍心安。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礼貌，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在喜鹊营不肯留下跟我喝一杯，我老人家厚着脸皮找到这里来了，你还是对我不理不睬。唉，老了，说话没人听喽！”一曲奏完，灰衣人终于放下二胡。

        “你到底是人是鬼？”少年的牙齿格格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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