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海识贝35~牛街（二）
  牛街是山区，是长途公共汽车的终点站。再往前走，山越来越高，是更深的山区。五叔告诉我，上海准备在牛街境内建造六家工厂，其中有五八钢厂、永虹机械厂，五舟机械厂和其它三家配套工厂，可以生产军用特种钢，然后供机械厂制造高射炮等军工产品。尚未修好的马路一直往前延伸，修路工人有的推着小推车、有的挑着箩筐、有的拿着铁镐铁锹，正在紧张地修筑通向大山深处的路基。马路两旁的山坡上，几百名采石工人们正在开采石块。尽管春寒料峭，寒风刺骨，但工人们都脱光了膀子，紧张而有序地工作着，浑身热气腾腾。他们分成两人一组，一个人扶着钢钎，钢钎下端插进巨型石头当中，另一个人抡起大铁锤一下一下地猛砸钢钎的顶端，过一段时间两人就进行一次抡锤和扶纤的角色互换。被挥舞着的大铁锤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又准又狠地砸在钢钎的顶端，发出有节奏的清脆悦耳的金属声响，每敲击一下，扶纤手就转动一下钢纤，使其处于一个合适的位置和角度。待这些石孔达到了足够的深度，工人们就在石孔中装满炸药并布下雷管引线等，并在禁区内发布号令，禁止行人通过，待一切准备就绪，总指挥一声令下，爆破手才点火放炮。一阵阵轰隆隆的巨响之后，采石场就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工人们再把这些石块运到有需要的工地上去。

  我们跟着五叔的板车，沿着白洋河畔，一直往东边走，走完了一段公路之后，就拐上了一条只能通行板车的小路。西下的夕阳，把我们的身影投射在前方，我们追着自己的身影往前赶路。

  春耕开始了，田野里也忙碌起来了，老牛拉着大铁犁在水田里吃力地往前走，扶犁人用力掌控着前进的方向，不时用小竹鞭轻轻抽一下牛屁股，人、犁、牛协调着往前挪动，身后留下一条新鲜的深翻过的沃泥，散发出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芳香。

  黄昏时分，我们到达了目的地，生产队的俞队长刚接到公社的电话通知，他带着一个小伙子，正站在村口迎接我们。他俩把我们领到学校，帮我们收拾好行李并安顿好房间，然后安排我们在学校旁边的一户社员家吃晚饭。

  最让我和妹妹开心的是，学校旁边有一个水磓（以水流落差为动力，下面一个石臼，上方一个大木杵，自上而下的撞击，古代发明而现代仍在延用的舂米用的工具），学校门口有一条水渠，是从附近白洋河里引来的流水，在比水渠低几米形成落差的下方安置了一台水磓，将在水中浸泡成半烂的竹子剁碎后放进水磓的石臼中，在带有高度差的水流的冲击下，木杵一上一下，把碎竹子舂捣成烂糊状，再将其取出放进大水池中打浆，水池中就飘着很多细小的纤维，再用长方形的丝网状的抄纸器，将这些纤维捞上来，晾干，揭下以后就成了薄而均匀的纸张了。造纸术是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之一，以前只是从书本上学到，现在实实在在地亲眼目睹了这样全套的古法造纸过程，真是大开眼界，万分惊喜！

  我们的这份惊喜，却成了我母亲的一块心病。这个大水磓响声巨大，在周围百米之内都感觉如雷贯耳，而且它昼夜工作，从不停息。晚上睡觉时，我和妹妹年纪小，不管声音多大，想睡就睡着了；我父亲和外祖母也能睡着；但我母亲听着这种声音就很难睡着，也许她比较敏感，更多的可能还是因为在前两年的运动中受到了刺激，引起了神经衰弱，再遇上这外界的干扰，母亲的失眠就开始了，而这一失眠的开始对母亲后半生的健康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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