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君
  直到今天，林君也没想清楚，造化为什么会如此弄人，让他与佳城这个陌生城市结下了一生也解不开的缘分。林君出生在川中农村，从小生活的地方，无论是自然地貌，还是风土人情，都与佳城这个川南重镇，世界知名的旅游城市有太多不同，他也从没想到过远离故土，高中时，他的梦想就是回到家乡川中，当一个受人尊敬的老师，带一群学生走遍家乡的山山水水，那样的一生一定很有趣。

  他能想到的，改变他的理想的，最早跟佳城扯上关系的事，得推到20世纪80年代最后一年。那一年，就读于一所著名的师范大学中文系的他到一个名叫木棉的城市实习，在那里，他的思想发生了巨大转变，也彻底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使他同佳城有了一辈子的缘分。

  带他实习的班主任老师是一家钢铁企业子弟校的黄老师，一名戴着象啤酒瓶底厚厚近视眼镜，穿戴有点象商场售货员，但待人很热情的四十来岁的女老师。实习第一天放学时，黄老师就热情地邀请林君去家里作客。当林君带着一框水果出现在黄老师家里说，热情的黄老师楞了一下，带着笑意，收下了那框水果，然后开玩笑说“我们木棉市这种热带城市，最不缺水果，谢谢你”黄老师的话，让林君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自己选的礼物确实有点可笑，完全按省城规矩来，省城投亲访友，都提一筐水果的，他也就在街上买了一框水果去黄老师家，黄老师还真是个知识分子，这样的话说出来，虽然可能也是无心之言吧，但林君自己觉得很尴尬。林君只好假装打量黄老师的家，环视黄老师的家，这个家显得非常简朴，几样简单的家具，显得很粗糙，是那个时代最“流行”的自制家具，唯一的一台14吋的黑白电视机算是家里的最贵重家电。黄老师爱人是老王是钢铁厂的一名技术人员，很健谈，声音宏亮，与林君这个大学生完全没有疏离感地愉快交谈。老王说，按说，他是技术员，黄老师是老师，他们拿的都是死工资，去年以来，价格放开，工资没涨，物价天天涨，他们要养孩子，什么都得省着点，不然，工资会不够用的。老王又说，当老师当工人太没意思了，还是当干部好，当干部清闲又挣得多，还受人尊重。黄老师在旁边不断使眼色阻止老王说下去，说老师是人类灵魂工程师，老师桃李满天下，林老师可别听他瞎说。

  老王涨红了脸，与黄老师争执起来，说，“你没听人家现在怎么说老师吗？九等公民是教员，海参鱿鱼认不全！现在看起来尊重老师了，其实老师的地位还是不高啊。”

  老王这番话，在年轻的林君心里播下了一粒种子，他对自己从高中时期树立起来的当一名老师的信念有了动摇。其实，在此之前，他对自己那个要当一名老师的信念已经开始动摇，今天所见所闻，这粒种子便彻底扎下根来。是啊，自己从一个偏远的川中农村考上大学本科，是全乡第一个本科生，多么不容易，读了四年大学，他又要回到老家去吗？回到那个贫穷落后的地方去当一个海参鱿鱼认不全的老师吗？四年前，他到了省城，知识增长了，见识也增长了，省城的霓虹灯下，贫与富、尊贵与贫贱，他已经感受到。同班的同学，那些农民子弟，同城市子弟、干部子弟的差别，他能亲生体会到，干部子弟的天然优越感，他们的见识，他们的生活，好象与林君有一种鸿沟，虽然林君并不觉得自己低他们一等，但林君有时也想，如果能有他们那样的家庭条件，能过上他们那样的生活，也并不是坏事啊，他并不嫉妒或仇视干部子弟、城市子弟，只要他们不拒人于千里之外，或者看不起农村同学，林君还是愿意跟他们交往。

  老王播下的那粒种子，在实习的短短三个月里，在林君心里扎下了根并逐渐发了芽，在实习结束前十天，林君终于下定决心，他要当逃兵了，他要逃离老师这个职业。而逃离老师这个职业，他必须找到接收单位，还要交一笔不菲的“转行费”，对“转行费”这个事，林君想过，他可以向几个哥哥借，工作后慢慢还，但找接收单位这事，他还只能找四哥。

  林君有八个弟兄姐妹，林君是老八，按川中的习俗，家里的儿子和女儿各自排列，共五个弟兄，林君就排行老五，他还有三个姐姐，也分别排为大姐二姐三姐。而与林君年龄最近的是四哥，四哥叫林甫，是家里的老七。

  四哥是高考恢复后考上的水电学校中专生，毕业后分配在水电部的一个企业，这个企业在佳城的一个县修水电站，林甫是水电站职工教育的老师，后来调到当地县委宣传部工作，从事新闻宣传，在当地算是个名人，作为记者，他是“无冕之王”，他交际广泛，跟当地官员也有很好的关系，跟书记县长关系也很不错。

  林君很认真地给四哥写了一封长信，详细地讲了他在木棉实习时的所见所闻，讲得非常详细，包括讲到在带他的班主任黄老师和她丈夫老王的交谈，讲到自己的所见所闻，讲到那句“九类公民”的谚语，讲到这几年，他在省城读书，他看到了平民子弟和干部子弟的鸿沟，讲到当老师真的会什么见识也没，一生都在“同学们好”的问候声中度过，重复单调，终其一生，很没意义。最后，他表明态度，他不想教科书，想转行，最理想的是当记者或编辑，他相信自己的功底，相信自己的写作能力，他恳请四哥帮忙。

  信寄出去了，林君在忐忑中结束了实习生活。回到省城，他第一时间跑到校门口学校邮局，在班级邮箱中翻找信件，他估计，四哥会把信寄往学校，不会寄往实习基地以免错过。他期待能干的、社交能力一流的四哥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当他看到四哥那熟悉的钢笔书写在黄颜色信封上“林君收”几个字时，就象看到了一份急待打开的“判决书”！有点激动，有点紧张，手微微地抖着撕开了信封，他急切地想知道，四哥是否同意他“改行”，是否找到接收他的“下家”！



更多完整内容阅读登陆

《墨缘文学网，https://wap.mywenxu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