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豆腐
  厂子里站两排人在食堂端着餐盘盛饭，两个菜一个汤，我刚一迎上去，就闻着了刺鼻的豆腐味，那是用卤水的豆腐做的麻辣豆腐，坐在凳子上，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勾芡豆腐，把锅点着火，在碗里倒凉开水和面粉，搅拌一下，豆腐切块，泡水里，锅热了倒油，倒一点点就行，油热了倒豆腐，用铲子拔了几下，把面粉水混合的汤倒锅里，过一会就好了，好了之后撒点咸盐。

  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这么做豆腐，做完让我母亲尝一尝，我母亲就吃了一小口，咽不下去，在我面前没好意思吐出去，估计我回屋里吃饭的时候，母亲就給吐出去了，她咽不下去豆腐，下乡，有的青年点吃茄子，吃土豆，我母亲那个青年点就做豆腐吃，也没有别的，一直这么吃了很长时间，有一种吃法，在河里抓小龙虾，把小龙虾拿石磨给磨碎，磨豆腐的时候把小龙虾汤兑豆腐里，算是吃起来最香的豆腐了，离开青年点，她再也不碰豆腐了，告诉我要买内脂的豆腐，不买卤水的，内脂的豆腐没有豆腐味，这么些年，吃惯了内脂的，倒觉得卤水的豆腐闻着就刺鼻，闻不得，我得绕道走。

  我尽量不去想我的母亲，不过我倒是梦见过，三回，就三回，第一回我回家里，屋里空荡荡的，我知道我母亲在屋里，但是就是找不到她，好像她不愿意见我。第二回我跟她说话，说了很长一段话，我当时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聊得很愉快。第三回，有人砸门，我知道那是我母亲，我大声地喊着“你过来吧!你过来吧！”我母亲一脚把家里的大门踹开，往屋里冲，屋里的门锁着，她进不来，她整个人都疯了，要拿手给我撕碎。

  我仔细想过很长一段时间，第一回梦见她，很可能是她觉得她让我受苦了，遭罪了，她无法面对我。我老是一副穷酸像，十六岁以前一直穿漏脚趾的鞋，女同学看我鞋，那就看呗，我还能怎么整，初中的时候我跟我母亲说，“买一双鞋吧，这漏的都什么样了。”我母亲说让我再穿一穿，穿坏了再给我买，到最后也没买，高中，没穿漏脚趾的，不过运动会跑步穿的鞋，还是用黑色的线给缝的，这穷酸样渗到了我的骨头里——有穿的就行，好像我自己也是上完厕所拿棍子搽屁股的那拨人似的。第二回，是我自己怀念与我母亲在一起的日子。她总是会给我讲一些她那个年代的故事，我感觉我好像穿越了时空，看到了人们脑袋里的想法。第三回，是在把我养大的过程中，她被生活折磨得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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