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胡狄英华
  这一日，上午时候天气还晴好，所以唐徐二人照例到洛阳城中游玩，可是正午时分的时候便刮起了朔风，天上阴云漠漠，不久便下起了霰雪。洛阳闹市之中有人在急急收摊，有人搭起了遮棚，唐徐二人也担心雪下大了路不好走，也正急急赶回道观。这时远处一串清脆的铃声悠悠传来，在呜呜的北风和嘈杂的闹市噪音中这串铃声显得格外分明，铃声由远及近，后来跟嗒嗒的马蹄声混在一起，缓缓而来。唐徐二人步行往前赶，觉得后边的铃声连同马蹄声越来越近，便驻足让路。唐胤侠回头一看，见不远处一个番衣女子骑马而来。这位女子头上身上带着非常多的珠玉饰件，唐胤侠第一眼的感觉就是觉得跟现代的少数民族服饰有些相似，所以猜测这位番衣女子不是唐朝人。番衣女子骑在马上目不斜视，仿佛整条街上只有她一人、其他人都不存在一样。就在番衣女子从唐胤侠跟前经过的一刹那，唐胤侠发现番衣女子的脸上挂着泪珠，神情抑郁忧伤，然而却掩不住内里的那份聪秀善良。唐胤侠忽然觉得恍惚起来，那种穿越的神秘感觉再次淡淡出现，可是自己却仍待在原处，并没有穿越，只是这种感觉之下他觉得自己跟这位番衣女子很熟识一样，以至于头脑中凭空出现一幕幕与番衣女子有关的场景，自己也在这些场景中出现，很像是在做梦，却又不是做梦，因为他还醒着。短暂的时间里，头脑中飘过的有关番衣女子的场景却很长，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个月，唐胤侠自己都不能完全弄明白。

  一阵寒风携带着雪花连同风沙奔番衣女子而来，番衣女子下意识地一扭头，头发上插着的一支金钗松脱了下来掉在地上。唐胤侠眼明手快，捡起金钗、加紧几步赶上番衣女子，叫道：“姑娘，你的金钗掉下来了。“番衣女子一愣，微一转头，看了唐胤侠一眼，又看了一眼金钗，说道：“多谢公子。“唐胤侠赶紧递上金钗，接着掏出一方手绢又递给番衣女子，番衣女子看到又是一愣，呆呆地没有接。阿花赶紧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番衣女子，说道：“姐姐，擦把脸吧，要不然冬天容易皴脸。“番衣女子看到，两方手绢相同，显然是同一时候买的，她看了看阿花，对阿花显然有一种好感，接过手绢擦了擦脸，还给阿花并道谢。唐胤侠初识阿花，感觉阿花跟自己以前认识的女孩子都很不一样，后来细想觉得是时代的原因，封建时代女人的地位是很低下的，这让唐胤侠对这个时代的女人从心底里有一种怜悯，所以当他看到番衣女子在哭，就有一种献殷勤、安慰她的冲动。番衣女子是突厥人，以前没有跟男子有过出格的交接，在自己的部落，从小到大都没有跟自己一般大小的姐妹相处，所以听到阿花叫自己姐姐，心里升起了一阵暖意。自己献殷勤被无视，并没有让唐胤侠有一丝尴尬，他接着说道：“姑娘，雪大风大、地冻天寒，看姑娘也不像是有急事的样子，何不到茶馆中喝杯热茶、暖暖身子？“阿花生怕番衣女子再给唐胤侠没脸，忙道：“是啊，姐姐。没有急事的话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走吧，说不定一会儿天会放晴呢。“番衣女子看了看天，看了看阿花，又看了看唐胤侠，想了一瞬，叹了口气道：“好吧。“说着下马，三人走向路边的茶馆，茶馆伙计早接了出来，牵过马安排停当。

  三人进入茶馆，选了里面的一桌坐了下来，番衣女子解下身上佩戴的短剑放到了桌上。唐胤侠呆呆地看着这柄短剑，说道：“原来姑娘还是剑客啊，厉害，厉害！“这开场的一句话说得三人都挺尴尬。番衣女子眨眨眼，说道：“防身用的，防狼啊，防坏人啊。我们族人都佩戴啊。要说厉害，还真是不敢当。真正厉害的人都不用剑，都能把剑化为铁粉。“唐徐二人对望一眼，甚为惊异，番衣女子见了也不以为意。唐胤侠说道：“谁这么能啊，还能把剑化为铁粉？你亲眼见的？“店小二早摆上干净茶碗，端过热茶壶，听了他们的谈话，觉得他们是在瞎说，也没有理会。番衣女说道：“我当然没有亲见，我是听来的。或许他们是在瞎说。“唐胤侠本想继续追问，被阿花抢了先，阿花道：“姐姐，看你这服饰应该不是汉人吧？怎么一个人来到了洛阳？“说完觉得不妥，又说了一句：“我这问得不通，我和唐大哥不也都是一个人嘛。“番衣女说道：“我是突厥人，来这里是经商的。“接着将来历身世做了简单介绍，夹有唐徐二人的提问，番衣女都一一做了详细解答。原来番衣女汉名胡英，所在部落是东突厥的一部，几年前东突厥兵败，颉利可汗被俘，他们部落内附于唐朝边地，学汉话、起汉名，积极与汉民交流。胡英正是与父亲胡汉来汉地采买他们部落急需的物资的，因与父亲意见不一致，被父亲教训了一顿，才一个人出走。徐阿花只说了被骗到妓院以前的经历，然后说偶然机会在一个道观见到了唐胤侠，从此相依为命。唐胤侠则说自己家远在东南千里之外，家里是打渔为生，因不服从父亲的管教一个人跑到了洛阳流浪，偶然机会遇见阿花的。阿花扭头看了看唐胤侠，想了想，觉得唐胤侠既是说了谎、也是没说谎。唐胤侠问起胡英的打算，劝胡英回家。胡英不肯。唐徐二人均觉得，一个女孩子仗剑而行、四处漂泊总归不妥，不如一同到落脚的道观处，以后游玩也有伴。胡英自然很愿意，说只要他们不怕添麻烦就行。于是，胡英便同阿花一同住在道观。

  胡英江湖经验显然比唐徐二人要丰富，自然看出唐徐二人都是清白简单之人，对二人虽然不是知根知底，却从心底里信赖依仗。这场雪下得并不是太大，仅仅持续了大半天的时间，田野里却早已晶莹剔透变成了冰雪世界。唐胤侠是南方人，雪见得自然少，所以对眼前的景色感到大为新奇。第二天一大早，唐胤侠便邀二位姑娘一同出观赏雪。对阿花来说，自然是唐胤侠想要干什么她都会积极支持的，所以也不惧寒冷。对胡英来说，反正是闲来无事，赏雪游玩也挺惬意的，于是三个人步行出观游玩。

  刚出道观看到的是白雪皑皑的远山和起伏绵延的雪岭，仿佛这场雪拉近了与远处景物的距离，平常注意不到的山岭在此时此刻却成了万众瞩目的对象。若是在穿越之前，唐胤侠看到眼前的情景必然会大呼小叫、欢呼雀跃，可是现在，不知怎么回事，唐胤侠心里热烈高兴、然而行为举止却异常平稳冷静。他只是看看山、看看树、看看天，也时不时地看看两位姑娘，有的时候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团成雪球扔向远处的小鸟。两位姑娘却自然而然地交流了起来。阿花说，以前种瓜的时候她父亲就常提起，说下大雪会把地里的害虫冻死，第二年就会大丰收，所以自己以前常盼望着冬天下大雪。胡英听了，静静地陷入了沉思，显得有点忧郁。阿花不知底里，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刚要询问，这时听见胡英说道：“你们中原地区的人盼望冬天下大雪，我们塞外草原、苦寒之地的人也盼望冬天能下雪，第二年春天草原会格外肥美，可是不希望雪下得太大，不希望冬天太冷。“说着，眼里蕴满了眼泪：“我母亲就是生我后不久遭遇雪灾和风灾，为寒气所伤，所以早早离世。我父亲从此变得格外阴沉、冷峻，发誓要带领全族走出苦寒之地，入主中原，所以对我们可汗的命令唯命是从，积极南侵唐朝。以致惹怒了朝廷，朝廷派出奇兵突袭草原，俘虏了我们可汗，我们东突厥从此败亡。人家的孩子从小有母亲疼爱，而我从小就被父亲逼着练习武功剑术，吃尽各种苦。我父亲以前一直教我要痛恨南朝人，说突厥人跟南朝人在同一片天空下，为什么庸庸懦懦的南朝人占据了地大物博、秀丽丰饶的中原地区享福，而突厥人只能在苦寒的草原地区受苦。以前我们都挺痛恨南朝人的，直到可汗被俘，唐廷允许我们族人内附中原边地，在新地方我们受到中原人的极大帮助，让我们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我们这才认识到仇恨和战争才是让我们吃苦的真正原因。我们积极与中原交流，往来经商。“说着，她一仰脸，一脸轻松地说：“说不定我能认识你们，全拜一场雪所赐。“其实，这还真给胡英说对了。她的父亲胡汉就是因为一场雪灾风灾痛丧爱妻，才积极撺掇他们的可汗南侵、入主中原成一代雄主，以致于罔顾大唐的雄厚实力和和平召唤，屡次侵边犯境。也就是说，可汗的被俘，以及后来的突厥各部的内附，都与当初胡汉的撺掇有着直接的关系。阿花说：“是啊，我们中原人是相信缘分的，万事万物都有缘分，我们能够认识也都是凭缘分的。“他们的谈话唐胤侠都听在心里，说道：“随着历史的发展，各民族是会融合的。啊，民族，就是指的我们汉人啊，你们突厥人啊，以及以前的鲜卑人，匈奴，等等。在唐朝之前，中原地区有过五胡乱华，可是后来那些胡人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成了汉人，所谓的汉人也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你们应该都知道的，现在的皇帝就具有胡人的血统，皇帝如果愿意，就说自己是胡人那也不是不可以，所以我说，汉人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汉人、突厥人、还有什么吐谷浑，等等，我们实际上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都只是文化、风俗习惯有差异而已，我们都是人。只要我们相互尊重，各族都会亲如一家人的。你们东突厥各部内附，从此没有了战争，大家都会过上好日子。胡英妹妹，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从未把你当成什么外国人，外国人就是什么外族人、外人。你还会说汉话，就算你不会说汉话，我也只是认为我们仅仅是语言、文化上有不同而已。“胡英听了，大为吃惊，也大为舒心，她舒展双眉仔细地看了看唐胤侠，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看上去很平常，但见识不凡。她使劲地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满意的神色，拉着阿花、邀着唐胤侠一块儿到别处逛雪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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