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四年（下） 我杀死了我的女神
        她一听，立马破涕为笑，说自己就是那女孩，为了防火防盗防学长故意改了性别。我表示了惊讶和害羞。她立刻发来自己床头的赫本画像。我们聊起了赫本主演的《战争与和平》，顺便夸了他的男朋友像男主安德烈公爵。她还说自己是外语系的，大三一年在牛津交换。于是其乐融融，聊完了，她加了我微信。哈哈，这下好玩了。

        可是我没有进一步行动。因为我要考南开了，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初试了。在此之前，十月初考研报名的时候，我发现作为往届生和无业游民，南开和北京都不允许我在当地考试。我只能回老家或者去欢迎外地考生的少数城市考试。回老家，是不行的，因为安徽北部是冬天最冷的地方，没有暖气，在那里考试要穿棉袄棉裤，穿这么多，怎么轻装上阵呢，又不是考苦难的中国近代史。我选择了桂林，对，就是她的家乡。我选择了广西师大的考场。

        十一月初，我第一次去那里，为了考研的程序，现场报名。那个季节北京已经秋风萧瑟，可是桂林的感觉还像夏天刚刚过去。上午报了名，买了晚上的车票，下午我就在师大里闲游。

        师大的出版社名气不小，我就去出版社下面的书店逛了逛。我正在翻书，这个时候进来一个明亮好看的姑娘。我打量着她，她笑着看了一眼我。我们很快确认彼此都是过来参加考研报名的，就那样聊了起来。在操场上逛了几圈，认识了彼此，她是师大外语系大四的学生，要考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说自己对于考研不是很上心，家里面要给她安排工作，又想让她出国。末了，她又提起自己男朋友也是桂林人，吉大刚毕业，在武汉工作。

        我跟她说六点多的火车，现在还有三四个小时，桂林还有可以去的地方么。她说可以带我去看师大的老校区，是一个王府改造的，很有历史。我们就坐公交车去王府校区。在车上，她说起了自己的公务员父母和当过校长的外公。

        在王府校区，我看到了很多大榕树，有的还挂着牌子，被保护起来。我们聊了什么呢？我考研的经历，我读过的书之类的吧。我们出身不同，性格也显然有差异，像两株生长在不同水土里的树木，她就像桂林的大榕树，营养过剩，枝繁叶茂，可是没有凌云的气象，而我就像北方的毛白杨，不管长在戈壁滩或者盐碱地里，都要一个劲的往上钻。她说自己从小到大的路都是父母安排的，是个没有主见的人，我告诉她要追随自己的内心。

        眼看天就要黑了，我得走了，她急忙带我出了校园，走到一个容易打车的地方，等了很久，我上了车，她目送我走了。

        接着说林青吧。我们第二次聊天是什么时候我也不记得了。我刚刚翻了她的微信，她设置成了三天可访。我只记得刚开始我在她的朋友圈里跟她互动过。她晒过自己收藏的旧书《白轮船》，晒过自己写的硬笔书法，晒过她历史学博士的父亲，当然还有在英国的点点滴滴。

        大约十二月初，她发了一条朋友圈说分手了。头像变成了一只在树枝上发愣的树熊。她喜欢顾城，顾城在名作《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里说“最后，在纸角上/我还想画下自己/画下一只树熊/他坐在维多利亚深色的丛林里/坐在安安静静的树枝上/发愣/他没有家/没有一颗留在远处的心/他只有，许许多多/浆果一样的梦/和很大很大的眼睛”。她的头像就是顾城笔下的那只安安静静的坐在树枝上发愣的大眼睛树熊。

        初试结束后，我在微信里跟她聊过一次。我知道她喜欢顾城，所以找她聊顾城和诗歌。不过最后我却不自觉的聊起了海子。我喜欢顾城，但我爱海子，因为顾城不是穷人家的孩子，他不是自己人。我是个不会聊天的人，我总是想表达，而不是倾听，而且明明人家姑娘喜欢的是顾城，你却非要聊成了海子。结果，聊着聊着就没得聊了。

        我记得我还说起了自己是体育大学的，在考研。她如何反应我不记得了。那是清华古典音乐爱好者的群。她应该一直以为我也是清华的。

        正月十五那晚，我出来散步，月亮特别圆，我站在清华剧院下，拍了一张月亮和剧院的剪影，发到朋友圈里，在下面写了一行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我想把祝福送给远在英国的她。

        可是第二天她就把我留言过的朋友圈删掉了。

        我的自尊心再次被唤起。在我的人生中我常常在一个雄性动物的尊严感和奴性的审美冲动中挣扎。前者来自于太阳，而后者来自月亮，我身体中的太阳和月亮常常交战。当我跪在月亮的脚下时，我的内心充满了爱情和献身冲动，每当这样的时刻，那个渴望主宰一切的太阳就会提醒我，不要背叛自己作为雄性动物的尊严。

        她对我的拒绝激发了我体内的太阳，我知道只有彻底摆脱她，只有把女神的雕像推倒，我才能真正站起来，成为自己。但是我身体里的月亮如此强大，它银白的清辉渗透在我钟爱的唐诗宋词，昆曲，《红楼梦》，和柴可夫斯基的音乐里，刺激我的泪腺，对我的雄性荷尔蒙进行麻醉。

        可是我流过的血在我的周身召唤，它就像我死去的战友，用它的魂魄激发我战斗和复仇的意志，它让我被月光麻醉过的躯体再也无法平静，如果我不能杀死那个喜欢抹眼泪奴隶，那个小知识分子的自我，我就没有办法向我死去的战友，我流过的血交代。

        我既然流了这么多血，我既然被统治阶级造出的神么玩意儿玩弄到这种田地，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还有什么好温情的?温情只会让我感到背叛自己的屈辱。就像原谅背叛自己的人一样，怎么原谅?**，宽容，宽容你妈，我终于明白了犹太教的不原谅。

        我再次想起了鲁迅，想起了***，想起了他们曾经有过的浪漫和温情，还有他们觉醒之后彻底的无私，彻底的无情，想起了他写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那一刻内心的一横。

        我突然想他们这一生得流过多少血才能这样无我无情呀。我都流了那么多血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于是，我心头一横，把挂了两年的女神像撕了下来，我把她撕的稀巴烂。

        于是一头雄性肉食动物对着草原深处长长的嘶吼了一声。它伸直了爪子，开始捕猎了。

        我没有再跟她说过话。直到五月我见到S哥把一年来有关她的一切，我为了她而过的宗教生活，讲给他听。当然是为了跟身体中最后的奴隶，最后的骑士堂吉诃德告别。S哥笑着听完了，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傻逼。然后跟我说，她现在肯定还在嘲笑你，傻逼体育大学的还想泡老娘?他要我跟她说考上了南开，向她咨询一下去英国留学的事。他认为不能让她小看，还说我应该把她当成一条母狗。我知道他是对的。虽然我还是不忍心。我按照他的指示，在微信里给她留言。她没有回我。

        去年秋天，S哥来天津，我请他吃饭。他问起我和她的进展。我说，自那次以后，没说过话。S哥说，我希望你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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