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节
        他们回到半边楼，张竹心迎出厨屋，献殷勤说，都玩饿了吧，我已经把午饭做好，就等着你们呢。

        巧珠说，不吃。全伟也说没胃口。诗旺说，大过年的怎么能不吃团圆饭。张竹心阿谀谄媚，就是啊。诗旺对张竹心说，你去把俺娘喊来一起吃饭。

        张竹心走出厨房，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诗旺对他颐指气使，他还真不习惯。这是诗旺？张竹心想，混得胆子大起来了。他再想像过去那样，可以随便找个理由凶诗旺，眼下看样子那是不可能的了。他不服气，可是不服气又能怎么样？哎，张竹心劝自己，人在人眼下，不得不低头。

        张竹心出去了，诗旺对他们说，你们几个傻瓜，免费的保姆，你们不要？

        饭桌上，诗旺对张竹心说，我们这里本来就没有多余的铺盖，小芳以前跟巧珠睡的，我这一过来，她就要自己睡，铺盖更紧张了。张竹心说，我跟全伟睡一起。全伟说，俺自己睡惯了，跟别人一起睡不着。全伟不愿意接纳自己，自己也不能强求，求巧珠和姑妈帮助，那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张竹心把希望寄托在诗旺身上，他沮丧地看着诗旺。诗旺说，你先委屈一下，就在这厨房墙边铺些稻草坚持两天，以后再想办法。张竹心现在就差掉眼泪了。诗旺又说，现在是年关，治安联防抓得紧，你自己放机灵点，如果有外人来，你就拱稻草里面，千万别在这里被抓住了。

        整个下午，张竹心一个人在厨房没敢出来，巧珠和诗旺他们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傍晚，张竹心憋得实在难受，他走出厨房溜达溜达。他溜达到出半边楼外的小路上，看到不远处一群穿制服戴大檐帽的人往这边赶来。坏了，这是警察，张竹心想，莫不是来抓我的。张竹心想喊诗旺出来帮他挡一下，可是诗旺不在附近，他又不敢大声喊。怎么办？张竹心想到中午诗旺告诉他，有陌生人来就拱稻草里面。他赶紧返回厨房，钻到稻草下面。

        小路上走来的人，是诗旺上午碰到的几个联防队员。到了半边楼他们直接就进了厨房。看到厨房里没有人，小高说：这是躲起来，看我逮到你不好好修理你。稻草下面的张竹心吓出一身冷汗，乖乖，这就是来抓我的，幸亏诗旺有先见之明，让我拱到这稻草下面，不然……队长说，躲就躲的了了？去别处找找。

        他们都熟悉这里，几个人出了厨房，直接来到巧珠房间门前。巧珠和诗旺正在房间逗白驹玩，听到房间外有动静，赶紧走出房门。小高问诗旺，姐夫你让我们来喝酒，你却躲在这里。巧珠接茬说，俺跟你姐夫一起去买酒刚刚回来。买什么酒啊！队长说，我们还能缺酒，这不，茅台一箱，队长指着两个抬酒的联防队员继续说，这是你们的甲方孝敬我们的年货。诗旺说，来我这喝酒，哪能要你们带酒。队长说，这是我和建明老弟订的老规矩，巧珠整猪头肉，我带酒。巧珠说，猪头肉都准备好了。

        巧珠带着他们又回到了厨房。诗旺生火，热猪下水肉。全伟和小芳抬进一块门板，联防队员帮忙一起把门板凳起来当餐桌。很快，两盆猪头肉和猪蹄子端上来了。巧珠说，你们先喝，我把鸡做出来。队长说，那玩意我们吃腻了，不用做了。巧珠也没客气，又热了猪耳朵和猪心肺。巧珠说，俺哥回家了，今天俺弟全伟陪你们喝。队长说，我不跟他个毛蛋孩子喝，我跟妹夫喝。诗旺不会喝酒。那不行，小高也跟着起哄：我们就是来陪姐夫喝酒的，他不喝还有什么味。诗旺说，今天我舍命陪君子。诗旺在家的时候，从来不喝酒，他也讨厌别人喝酒，现在诗旺自告奋勇要喝酒，巧珠不敢相信。这诗旺难道脱骨换胎了？

        肉香和酒香隔着稻草钻入张竹心的鼻孔。他也爱吃巧珠做的猪头肉，现在猪头肉近在咫尺，他却吃不到，这种滋味好难受。长时间的一个姿势憋在稻草堆里，张竹心腿麻木了，他下意识地伸伸腿，稻草堆往上鼓起来。这一幕刚刚被队长看出来了，他惊叫：稻草下面……诗旺大声接道，那是一只懒狗在里面。张竹心屎都快吓出来了，赶紧“汪汪”学起狗叫。还别说，张竹心学什么像什么，他的叫声比真正的够还像狗叫。队长嘘了一声，这只懒狗扫老子兴。诗旺劝队长，别管他，喝酒。稻草堆里，哇呜哇呜传出两声“狗”的懒叫声，再也没有动静了。

        巧珠坐在诗旺身边，端着下巴狐疑地看着诗旺。她都不记得诗旺今天喝了多少酒，大家都晕晕乎乎了，诗旺好像没事人一样。她没有阻拦诗旺跟联防队员们拼酒。巧珠心里认为，诗旺是男人，一家之主，他做的什么事都是对的，特别是在大众场合，一定要给足诗旺面子。

        婆婆、白驹和小芳都吃好回去睡了，巧珠还在陪着大家。队长说，妹子，你去休息吧，别管我们了。巧珠目视诗旺，诗旺点头。巧珠又切了一块猪头肉放进黄盆里，然后从锅堂里掏出炭火加进黄盆下面的火盆里，说，都别喝醉了，俺先睡了。大家都口头答应。

        巧珠离开厨房，队长大着舌头说，妹夫，你福气啊，摊上巧珠妹妹这么好的女人。有人夸自己的老婆，诗旺自豪起来，那是俺上辈子烧了高香了。确实，队长继续说，不说别的，就巧珠做饭这手艺，够你受用一辈子。队长越说越有话，巧珠做的馒头，那叫一个香，还有，同样是熬米汤，巧珠熬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我经常早上跑四五里路过来，就是为了蹭巧珠做的米汤……

        巧珠走出厨房，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张竹心，她突然想到被诗旺忽悠到稻草底下的张竹心。别人在大吃二喝，不知道他在那里面是啥滋味。虽说有稻草，还有火盆，这大冷天的，没有被盖也不好受。其实，诗旺把崇明岛带回来的被子，一直放在床头边，今天就不见了，这是上午藏起来了。张竹心这是罪有应得吧，巧珠唉了一声，这畜生都应该被怜悯，何况张竹心还是一个人。

        小高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了，他喝高了。他晕晕乎乎站起来，扶着墙根晃到墙角边，看到一堆灰乎乎的东西，他认为这个是粪堆，掏出家伙像抽水机一样，把尿包里的水尽情地往外放。

        张竹心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眼前摆满了巧珠做的猪头肉，还有猪蹄子。他满口流油大快朵颐，这要是有酒喝就更好了。张竹心正在臆想着，哗哗啦啦，还真有酒来了，他张开嘴去接酒喝。这酒的味道不正，有点酸酸的骚哄哄的味道。

        队长看到小高对着那堆稻草撒尿，骂，你这个东西，怎么能在厨房里尿尿。诗旺也站起来晃晃悠悠走到小高身边，掏出家伙对着稻草堆尿了起来。大家看到诗旺在那里尿，都站起来一起对着稻草堆放水。

        张竹心又臆想到自己在洗热水澡……

        送走了联防队员，诗旺回到厨房，准备烧热水洗碗筷。他掀开锅盖，看到锅里煨着一碗猪头肉和两个馒头。诗旺并没喝醉，他知道这肯定是巧珠留在这里的。他看看稻草堆，苦笑一下，盖上锅盖，离开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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