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节
  巧珠想，工友们都回家过年了，现在谁会到这废墟里来。没等别人吩咐，小芳站起来把门栓拉开，一个高个子，把上身裹在绿军大衣里，头上戴着围脖帽，只露出两个眼睛。那人进来，站在灯光下，巧珠看到那双贼溜溜的眼睛，浑身像针扎一样难受。

  巧珠把婆婆和儿子接到这里过年，就是不想回河湾。她害怕碰到张竹心，害怕河湾里的那些长舌妇们爱嚼舌头，万一诗旺听到了，那对诗旺的伤害是巨大的。她对哥哥说，去年春节，你都没有陪俺爷过年，今年你回家过年，俺来守摊。其实褚建明也明白巧珠的心事，就答应让巧珠留在工地上过年，他自己也能回家过个团圆年。现在，这个孽障怎么又出现在这里，这会被诗旺怀疑，会……

  巧珠还愣在那里想心思，诗旺站起来对来人说，你找谁？

  那人抹掉围脖帽，露出长长的马脸，原来是张竹心。诗旺惊呆了。诗旺脑子浮想起来，他怎么不回家过年，莫非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是来找巧珠，莫非……他欺人太甚了。诗旺本来迎上去的身体转弯了，他一声不吭绕过张竹心出了厨房。

  全伟气愤地说，你来干什么！上次张竹心来拉砖头，没有人给小芳介绍张竹心是谁，小芳只知道他是买砖的客户。全伟说话这么难听，小芳怕全伟得罪客户，赶忙拿来一个板凳准备递给张竹心，大哥，你请坐。全伟气急败坏，抢过板凳扔进火盆里，让他快滚。小芳也不敢吭声了。巧珠脑子成了真空，一片空白，两行泪水流了出来，她愣愣地坐在原地，不知所措。全伟喘着粗气，白驹吓得又往奶奶怀里钻了钻。厨房里空气静止了，只有板凳被烧着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响声。

  张竹心扫视一下厨房里，他看到自己的姑妈，他想不到姑妈也在这里，他好像遇到救星一样，扑通一下跪到姑妈面前。

  巧珠嫁进门的当天就跟婆婆说，俺从小就没有娘了，以后你就是俺的亲娘。巧珠说到做到，待婆婆像亲娘一样。家里少吃缺穿，巧珠也从来没有让婆婆受委屈，都是让她吃饱穿暖。婆婆有冠心病，要天天吃药，特别是要常备速效救心丸以防不测。家里没有多余的钱，巧珠就省下油盐钱给婆婆买药。婆婆恨透他这唯一的侄儿，就是他糟蹋了巧珠。婆婆恨自己，就是自己一念之差，那天晚上在门洞旁没有砍死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才让巧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现在，这个畜生又想干嘛？

  婆婆怒冲冲地说，俺们家被你害的还不够吗，你又追到这里？张竹心鼻涕眼泪一大把，说，俺姑救俺。救你？在河湾里你们爷俩就是土皇帝土太子爷，你在外边做生意赚那么多黑心钱，婆婆愤愤地说，你还需要别人救吗！你昨晚看电视没有？俺不看电视，婆婆不想再搭理他。婆婆说的也是实话，昨晚一家人都忙着准备年货，一直到很晚，没有人顾得看电视。中央电视台都报道了，俺工地上砸死六个人，警察在抓俺。全伟听懂了，说，那你还不去自首。婆婆也反映过来了，你不去自首，来俺们这里，不是变着法害俺们吗？你赶快走吧。张竹心哭成了泪人，肖老板说了，让俺先躲躲，他会扛下来的，俺就等着处理后事。婆婆说，那也不能留你，你去别地躲躲吧，算当姑的求你了。张竹心磕头如捣蒜，家里是不能回去的，回去就会被抓，您也知道，河湾的人都眼红俺们爷俩过的好，俺回河湾里肯定有人举报俺，俺也肯定被抓，如果俺进去了事情就难办了，只要人不进去，在外边多花点钱就摆平了。什么都别说，反正俺这里不能留你。张竹心又拿出他最后一招，耍无赖。他抱住姑妈的腿死活不松手。

  婆婆看到张竹心进来，看到诗旺走出厨房，巧珠又愣在那里，她明白巧珠的心事和此时的处境，她要替像亲闺女一样的儿媳妇解围。白驹被张竹心吓的哇哇大哭，婆婆顺势喊，巧珠，把孩子抱走睡去吧。婆婆的用意是，让巧珠他们去休息，老娘俺今天就跟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亲侄子一起耗。巧珠愣愣的没有听见，婆婆又提高嗓门，巧珠！还不去睡。巧珠被婆婆的喊声惊醒，站起来准备去抱白驹，她一个踉跄差一点栽倒，全伟赶紧上前扶住她。全伟看到巧珠脸色煞白，浑身发抖，胳膊软绵绵的。全伟赶紧对着厨房外喊，俺姐夫，俺姐犯病了，赶紧进来。

  出了厨房，诗旺像打翻了佐料瓶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张竹心的事，巧珠已经在电话里跟诗旺坦白过，她对诗旺说，如果你嫌弃俺，俺们就离婚吧，俺不会怪你。诗旺没有埋怨巧珠，他恨这个世道不公，恨自己无能，如果自己是那种野蛮的恶人，是那种混世的人，他张竹心也不敢欺负巧珠，用句不恰当的词形容，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张竹心就是掌握诗旺的弱点才敢欺负巧珠。刚才看到张竹心追到这里来，他怀疑巧珠的承诺都是假的。他血往上涌，他想拿刀把张竹心剁了喂狗，他又没有勇气，更没有力气干过张竹心，他只能甩手出来。外边的冷风吹到他滚烫的脸上，让他冷静了下来。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劫数，该你遇到的劫，你躲也躲不过，那只有去面对。巧珠的为人诗旺是一百个信任，巧珠不会骗自己，张竹心来到这里肯定不是巧珠约他来的，这个东西是自己来的。既然送上门了，俺陈诗旺要是不修理你一番，那俺也就不是男人。至于怎么修理，他诗旺肯定不会用拳头，那是粗鲁人玩的把戏，他要用智慧修理张竹心。正在想着，他听到了全伟的喊声。

  诗旺重新进到厨房，他替换全伟扶住巧珠，然后冲着母亲说，娘，别赶他了，都是亲戚，遇到难事了，俺们应该帮他一把。张竹心这种人，能装大佬，也能当孙子，这种人才是“精英”。他听到诗旺如此说，赶紧松开姑妈的腿爬到诗旺面准备给诗旺磕头。诗旺阻止了他，说，你今天就在这火堆边委屈一夜吧，明天给你安排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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