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病重 (2 / 3)
        走出两步后，他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

        昏暗的楼道内，她束手束脚，仿佛身犯大错，受人排挤，只能躲在这僻静的地方、狠命地吮吸着这里的空气。但是，她实在是疲惫了、实在是困顿了，这份空气吐纳之间竟还有点呛喉。那，还不如放弃的好。她以最刻板、最规矩、最可怜的姿态——坐得端端正正、足尖点地、双手虚虚地叠在腹间，脑袋埋在胸前——仿佛被什么东西一推、也像是本身的什么东西被瞬间抽离，就缓缓地捩倒在长椅上，过程中没有半点挣扎......

        林浥尘在她尚没有滚到地上之前，就赶忙回身托住她。泪水涌动间，他清晰地感受自己素来在压抑、在逃避的想法，此时就快要成为他必须面对和接受的事实——姥姥不中用了。

        思绪如雪片般砸来，他想到姥姥在那个院子里东站站、西走走，佝偻着腰，或喂鸡、或喂狗；想到在自己及姐姐犯错后被母亲责骂，看着大人们吃饭而不敢触碰碗筷时，她那“就算犯了挨打的错，也没犯了不吃饭的过”的劝说；想到她在节日下，在院子四角、屋内神像面前跪拜时所说的祷词；想到她与路人、邻家闲侃时散漫无稽的言语，以及之后只在家人面前说的，对别人话语的看法；想到自己一次次离开前她违心的劝说；想到她偶尔允许自己和姐姐吃第一碗饭、而不必先给她；想到她在顿县呆了几十年，依然改不过来的延县口音、还有她露出残缺不全牙齿的笑容......

        他握紧姥姥的手。在那双他可以想象到的、宛如被雨水浸润过的枯木似的手上，他觉得自己是在与死神抢夺着一个一直以来都是进退两难的生命。这生命此时正像一支燃在风中的蜡烛，他不能放手，怕蜡烛没了遮挡；也不敢用力，担心风劲儿加大。他这样不轻不重的握了许久后，才终于感受到那只手与枯木的区别：它里面还有清缓的血液在流淌、它还跟着节奏不匀的心跳在颤动。

        姥姥旋开眼睛，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一束光，在她眼中得到刹那的昭应。随后光也散了，她又闭上了眼，林浥尘原本握着她手的手，这时已经被反握住了，姥姥不知怎么得来了力气，林浥尘只觉得自己的手就像被铁钳夹住一样生疼，他破涕为笑，觉得再没有一种疼痛能让人这么开心。

        蔚立勇兄妹只找来一个值班的护士，她把姥姥安排进病房不久，医生也来了。诊断过后，医生笑说这老人各项器官都属正常，身体也算康健，只是因为患了感冒，饮食药补都吃得适得其反，所以导致高烧不退，才会这么晕晕沉沉，输几天液应该就没事了。蔚芙们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跟着那护士办理了住院手续，领了药，便一起在病房里照看姥姥。

        病房中共有四个床位，除了姥姥之外，剩下的都是空着的。蔚芙看那些床上还叠着的从医院租来的被褥，心想这些病人一定是白天来，晚上回去的。她觉得那些被褥都不怎么干净，薄薄的一层躺上去也不舒服，就趁着还没开始输液，与林浥尘一起回家把姥姥的被褥搬来了。为她铺陈好，脱去了她的鞋袜外衣，蔚立勇便自回家照看。蔚芙、林浥尘留意着输液瓶，直至药物输完，才胡乱在其余空床上和衣躺下，一夜无话。

        次日姥姥醒来后，尽管依旧精神恹恹的，但已经能正常与人讲话了。她说想吃点带汤水的东西，蔚芙想了想，便去给她买来份混沌，也给林浥尘带回些吃食。姥姥吃喝了一半，又将林浥尘的小笼包吃了两个，精神就更好了。溺感来了后，坚决不用昨晚使过的便盆，而是让蔚芙搀着、蹒跚着去了楼道那边的厕所，回来时还有说有笑的。她还让林浥尘帮她把枕头垫在后背，她想坐起来与人说话。蔚立勇来了后看见，高兴之余又忙让蔚芙母子回去休息，换他在这里守着。不用，不累，蔚芙笑说，于是蔚立勇待了一阵儿，少不得又自己回去，临行前，又为姥姥买了两只糖水罐头。

        上午时，同房的那些病患也陆陆续续来了，两个都是老人，由儿女搀扶着，裹得紧紧的。输开液后，一家只留下一个小姑娘做陪护，另外一家全走了。大家起先还不说话，后来是因于蔚芙自家人话语中夹进别的老人的疑惑，姥姥才得到机会，把他们也邀进谈话中。三个老人磨合得很快，到最后甚至都抛开了自己人、只管互相聊天，蔚芙们这些陪护只能听、笑......

        林浥尘偶尔帮忙倒倒垃圾、够一够输液瓶的吊环，微微感到疲乏之间，他更在意的是现在所感受的这种最朴实的快乐。他觉得自己经历了一番颠沛，终于又回到了原本的状态中，他希望这样的状态在沼州、在归县，都能得以延续。

        姥姥出院回家之后，也距过年没几天了，林浥尘、东东、亮亮也终于能再聚到一起，玩玩闹闹和小时候一样。只不过如今的玩闹再也不是玩弹珠、踢皮球，三个人要么是互相交换着手机玩游戏、或者去网吧联机打网游，剩下的，就只有去饭店......

        亮亮就要到初三后半学期了，但林浥尘们却没从他平常中看出一丝紧张——紧张了还怎么玩啊？他们也从来不奢望亮亮能做个蟾宫折桂、鱼跃龙门的人。但是被所有人抱着这种希望和认为的东东，却出乎意料的在今年九月份辍学了，林浥尘刚听到他自己这么说，还有点不相信，直到亮亮也为之作证，才终于确定了这个事实。

        为什么呢？林浥尘问得急切。

        不为什么，东东回答得倒干脆，就是不想上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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