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未
        半年后

        回家路上的林浥尘，路过马路对面的那条街道时，道路右边的建筑正在举行售楼仪式。路口旁飘着两只巨大的、扯着庆祝条幅的气球。路的两侧泊着各式各样的汽车，显然是来参加这仪式的人们所停放的。看着那些车，林浥尘想：真不愧是取名“天府华都”的居民楼啊！人们都是开着香车宝马而来的。到如今他已对各种名车有了一定的认知，所以他顾盼着，奥迪A8，4.5的排量，牛啊！悍马H2，四个6的车牌号，啧啧！单这个车牌就值好多钱了吧......时值中午，售楼处要鸣放为庆祝用的炮竹了，因为周围没有多余的空地，就只好把炮仗摆到路中间点燃。林浥尘还没有走过这栋楼呢！负责秩序的人就对他进行了驱赶，林浥尘看着那一人多高，一米多宽的一方方礼花，源源不断地被人从售楼处运出来，赶紧退到马路一边，开玩笑！不走怎么行？这样吨位的礼花，谁见了不得退避三舍？

        礼炮冲天而起，仿佛巨雷滚涌，令路上甚至周围地区的车子警报都哀鸣起来；烟磺翻腾中，除了车子闪烁的灯光之外，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往来于这条路上的人与车都被这礼炮的威势挡住，进退不得，导致路口的车辆越积越多，以致大路的交通都陷入瘫痪；焦躁的人们碍于炮仗不敢上前劝停，更不敢“掐灭”炮仗，只好在车内狂按喇叭以示愤怒；天空一次次被彩光撕裂，又被白烟缝上，整条街都被这压抑又压抑不住的声色光影笼罩着。

        林浥尘无所谓啊！大不了，就多等一会儿；大不了，就多吸几口每天也少吸不了的烟霾呗！

        风一直是有的，但绝没有像这一股一样大的。路上的黄沙和人们随意丢弃的废物都被卷席起，由路的尽头朝这边拍来。礼花散发的浓烟被吹淡了，十几方燃尽的和几方正在喧嚣的炮竹也显露了出来，哦！看来人家也是挺讲道理的，炮竹并没有全部摆在路上，有好多都是燃放中的摞在燃放完上面的，人家也留给了人们行走的余地嘛！但谁也没有时间看这炮竹，都是纷纷背朝狂风，以免被吹个灰头土脸。林浥尘更甚，直接就躲到就近的一辆越野车后面，听着那风打在车上“啪啪”的声响，看着身下被吹得露出一截小腿的裤子，心里还是乐呵的：好阵仗，多大气，真威风！

        乐早了！还正盼着伴着这声响再刮一会儿风，脚下亮光一闪，他一回头，天！风把相互摞起来的炮仗刮倒了。

        这下子更热闹了。礼花倒地，正好朝着这边堵满车的路口发射；火花四溅，惊得所有人都找地方躲避。车遭殃了，保护了里面不敢出来的人，守护了后面隐藏的人，却个个被轰得“砰砰”直响。当然，车也是不能完全把人守护到位的，炮仗里射出来的烟花常常还会窜到人们脚下、弹回人们身前爆炸，有一些人明显因这受了伤......

        林浥尘只好随着大流，瞅好机会敏捷地转出路口，绕道去往另一条回家的路。这庆祝仪式真是够大！路上他想：这下子“吸引”到售楼处的人，恐怕小小的屋子都会容不下了吧！

        走过路左边的空地时，林浥尘也捎带的看了一眼。听说这里也要建什么建筑了，但一直都没有动土，同样为了避免影响市容，它被很多大幅的、印有文明宣传图语的喷绘围了起来，只留下路侧一道两扇门宽的“缝”供人进出。林浥尘经常能看见有人进去，凭着喷绘的遮羞作用在里面解手。他想：这破地儿还能供人方便呢！对面的大楼却把人分三六九等。哪一个算得好的去处？

        回到家后，文婷和蔚芙正等着他吃饭，殷斌因为近来单位上比较忙，把文婷留下就走了，也没有在这儿吃饭。有时候他实在是忙得连文婷都不能送了，文婷只好自己打车过来，这样的往来方式费钱不说，还十分不便，所以郭珍打算让她考个驾照，与殷斌轮着开车或者再干脆给她买一辆。按理说一个年轻人出行乘乘公交、打个的，都是很正常的，有必要这么大费周折的搞出再买一辆车的打算吗？别忘了文婷可是带着孩子的，她自己能吃点小苦、遭遇些小麻烦，但小女婴可不能呀！沼州本来烟尘就重，再遇上什么风吹日晒，雨淋雪打，车挤人搡的，郭珍担心得都恨不得要自己亲自来沼州为小孙女遮风挡雨了。

        其实文婷对婆婆的叮嘱:包里要时时备好尿布，勤察勤换，以免孩子感到不舒服；奶瓶得干净，让蔚芙那儿和殷斌家都时时准备着热水，以便孩子饿了能及时泼奶......也是感到很无奈的，她也并不是留心不到婆婆说的那些方面，只是她从她们南方耳濡目染，导致她的观念中根深蒂固的育婴方法，远没有这么繁琐累赘，所以她私下里也会和蔚芙稍稍的抱怨一下。

        但婆婆总归是为了孩子好的，自己也更是希望孩子能好好地成长，所以尽管费事儿，她也都按郭珍的指示做了。她大包小裹，夹着孩子招车的样子任谁看了不悬心？要不是她那么高的身量，微丰的体型，估计这悬心都会变成“可怜”了吧！这两天她正在学习车辆驾驶、交通常识一类的指示呢！

        小女婴见了林浥尘，咧着小嘴儿就朝他伸手，要脱离文婷的臂弯。林浥尘把她抱起，嘿！又重了，这个重量在她这个年纪可真是少见啊！搞得林浥尘心里不由得想找个同样的小孩儿来跟她对比一下。有谁呢？对！就比方说顿县姥姥家的邻居，也是自己童年玩伴的周雅玲、的孩子。前不久的假期林浥尘回了顿县，就见过这个孩子：精瘦精瘦的，也脏兮兮的，不大讨人喜欢，只是碍于她母亲的笑脸，也因于她的主动迎合，林浥尘才抱了她一下。真轻，还不及黑虎一半的重量呢！他心里嘀咕。然后再转顾周雅玲，她的脸黄黄的，身体微微发肿，配上拙劣的妆描，俨然已是一个女人该有的样子了啊！她撇下孩子给母亲，说是要和丈夫一起去网吧玩儿，周亮亮（周雅玲的弟弟，也是林浥尘的玩伴，现在每次回顿县都会找他）也想跟着去。周雅玲骂道：又把妈昨天给你的钱花完了，想让我替你垫吧？每门。她信步走出家门，她丈夫骑着摩托车早已等在门外。林浥尘当时感觉好失落：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当他第一次听姥姥说周雅玲要结婚时（据上门报喜的周雅玲妈妈说，那个小伙子家可是养殖大户，养着上百头羊和数不过来的鸡。只不过住得条件差点：还没有在城里买房，周雅玲只能暂时跟丈夫回他们农村去），就觉得有点不可信。毕竟，她只比自己大两岁，自己和一些昔日的玩伴还在上学，她竟然就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或许就像姥姥说的那样，他们家应该是没有咱家那样的书香血脉吧！亲戚族群中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孩子们往往都是上不了初中就辍学打工了），再不久林浥尘又听说了她生孩子的消息，更是觉得荒唐，她自己还都只是一个孩子呢！怎么就可以生孩子？诧异中林浥尘好多次的回想起小时候的某个寒冬，自己和她在一起玩耍的情景：因为再找不到别的玩伴，又都不愿意回家，两人就只好坐在她家四合院式的院子里、一户锁上门的人家的门槛上。厚厚的门帘能抗风，厚厚的门帘还能躲人，冻得瑟瑟发抖之余心里还存着希望有人来找自己的乐趣，却忘了遮住露出门帘外的四只小脚。她头上别着花色的发卡，也穿着花色的棉袄，瑟缩在衣领里的小脸有两团红剪纸一样的晕影。问林浥尘：你冷吗？

        不冷！林浥尘牙齿打颤，任她搓着自己的手。她笑：把手伸进来，就不冷了。

        撩开她的长头发，拨开她的衣领，林浥尘慢慢把手塞了进去。一丝触碰，她都猛地一缩身子；一个轻点，她都咬紧了牙。到林浥尘完全把手贴在她前面时，她更是弓起了腰，捂紧了林浥尘的手和自己的衣服，半天没有缓过来。

        好温暖！他们这样坐了很久......

        去年寒假时林浥尘回了顿县，见到了周雅玲的那个孩子，孩子饿得直哭，她就当着自己的面把衣服掀开，不羞不燥，甚至气定神闲。林浥尘就想：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见”她的＊＊了，第一次见，是因为我们的无知；第二次见，也是因为“无知”，但是两次的觑见给我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第一次看时那种似懂非懂的朦胧里，有着很清新很隽永的快乐；但这一次，看着无知的她那棕色的＊＊与小孩抓着＊＊的手、手指甲缝中那黑得刺眼的污垢，他只是觉得心里很不通畅。

        那天从她家出来回家时，林浥尘见黑虎已挣脱链子、跑出大门，此时它正伏在一条毛色明艳、模样漂亮的小狗身上，微微地抽搐着。林浥尘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看着黑虎身下那条不熟悉的小狗，他只想：这么漂亮的小狗，肚子里也要孕育出黑虎那样丑陋的生命来吗......

        看着现在自己怀里的这个孩子，林浥尘想：她一定不会像周雅玲的孩子那样，也不会像周雅玲那样吧？

        抱着哄了她一会儿，林浥尘都有点力怯了。幸亏这个小女婴传承了她爸爸**好基因，这么小就皮肤白皙，眼睛闪亮，俨然一个小美人坯子，要不然这身量骨架还挺是吓人，真不是一般家庭养活得起的。林浥尘把她还给文婷，文婷又拿手机逗她。她自打出生就照了太多照片了，到现在每逢闪光灯亮起，都会“嘿嘿”地笑开，甚至都有了摆动作的意识。众人看着她那讨巧的反应，都笑。

        她的名字是由殷老取的，叫：殷未卿。殷老本是十分传统之人，因为婴儿出生在“未”时，而民俗中又认为未时这个时段不吉利，所以殷老干脆直面而上，“以毒攻毒”定此名字，以为未时钦派来的小宝贝之意。后又嫌“未钦”两字失了女孩家的柔美，就将“钦”换成“卿”字，多出一丝古典和诗意来。至于亲近之人一般都喊她：未未，有木讷可爱之感。她爸妈更是常常变着法儿叫她：“未宝儿”、“未亲亲”.......让林浥尘暗笑，她能分得清这些名字都是在叫谁吗？

        距林浥尘中考日期已相差不远了，蔚芙操心不已的同时也对他的学习生活抓得更紧。但林浥尘毕竟还只是考高中，楼阶只上了一半，顿县老家那儿将要考大学的林蕴露才更为她所关心。林蕴露本是老师家长眼里毫无疑问能考到好学校的学生，蔚芙对她的学习方面已经不过多担心了，退而其次地忧虑起她的考前状态来。现在她每天都会给老家打电话，与母亲说完必要跟女儿交代几句，搞得林蕴露都“不耐烦”起来。一听她说“您好好忙你的事情吧！我这儿一切都好，反倒是每天被你的电话扰得有点忙乱......”的话，蔚芙就颇感欣慰，她喜欢女儿这种变相的安慰，仿佛清凌的泉水淋下来，不仅润湿了每天工作中积攒下的燥闷，还让心里又生出一些光彩。她想有嘉女如此，儿子也中规中矩，每天做起事来都仿佛血液加速似的劲头十足......

        然而林浥尘在这天下午，却碰到了一件让他不痛快的事：数学课上，坐在他后面的一个女同学没完没了的拿笔捅他。这倒不是恶意的挑衅，大概只是对他那种禁不起“挑逗”的性子觉得有趣味吧！林浥尘躲了又躲、甚至骂了又骂，换来的都是她哈哈的笑声。最终，这挑逗是以观察已久的数学老师停下讲述、给了那女生几记耳光而告终的。林浥尘看着前一秒还令他万非恼火的女生，转眼就变成被当众挨打的角色，心里反而生出一种类似歉意的感觉来。他甚至还想，就算我一个男生被她这么挑逗，也总比她一个女生被当众挨打要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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