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生契阔两相悦 (2 / 2)
        “政修！我在这儿！你快来看！”见张政修没有看到自己，栖霞忙爬起身挥了挥手。张政修三两步窜上前，在确认她安然无恙后，心里的大石头缓缓落下。顺她所指循迹望去，只见杂草堆中，几只小鹿正依偎在一头母鹿怀中，各自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看向自己。母鹿看上去极其虚弱，躺在地上用幽怜的目光望向两人像是讨饶一般，喉咙中发出沙哑的鸣叫，听上去极为凄惨。

        栖霞秀眉颦蹙，轻轻抚摸着母鹿那不停颤栗的身体，小鹿们幼不知事，见有人伸手过来纷纷争先恐后的伸出舌头舔的她直痒痒。张政修看着栖霞与小鹿嬉戏，心想难道那头雄鹿是因害怕它的妻儿受到伤害，才故意现身引我们离开？正想着，果然又见那头雄鹿出现在身后不远，竖着犄角朝自己发出嘶哑的悲鸣，此刻的它整个胸口皆被渗出的鲜血染红。

        “政修，这次我们就认输了吧，以后，以后我定会再为你寻一柄好剑。”栖霞望着满身是血的雄鹿起了恻隐之心，将手中短刃掷在一旁以示并无恶意，缓缓向它走去。

        张政修本就不准备再伤害这些麋鹿，顺势丢掉了长弓，可刚想说些什么，他却又突然想到，栖霞话中之意好像是为了我争这柄宝剑，而她先前也说了，这是她出嫁时的嫁妆。联想到一块儿，这位明艳动人的小公主，竟然在此无意间吐露出她女儿家的心事。

        栖霞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雄鹿的伤口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张政修神情的变化，刚刚的话不过是她随心而言，没曾多想。雄鹿本已受了箭伤，又来回折腾往返了数次，失血过多再也支撑不住，眼角含着泪光噗通一声跪倒在两人面前。张政修抢上前，撕扯下一截衣袖在它眼前晃了晃，又指了指它胸部的伤口。雄鹿有气无力的呻吟着，不远处的母鹿和小鹿们纷纷回应，栖霞半弯下腰，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脊背以示安慰。

        就在栖霞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张政修为雄鹿处理伤口之际，忽有一缕劲风席卷着雪花划过她的面颊，迷的她睁不开眼，随即又是一股滚烫的液体溅在脸上，散发出阵阵腥味。张政修闻声抬起头，只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法教条，一把搂住她的肩膀查看哪里受了伤。栖霞怔怔的睁开眼，一张桃面沾满鲜血，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回过神来说自己没事。

        “嗨！你俩拉拉扯扯的干什么呢？”张政修惊魂未定，却见潞王朱翊镠满脸坏笑的骑着骏马大摇大摆慢慢靠近，低头再看雄鹿，却是整个身子瘫倒于血泊之中，一支利箭贯穿了它的咽喉，正血如泉涌，早已没了气息。

        一团无明业火猛然蹿上张政修的脑海，他确信朱翊镠放箭时肯定看到了自己和栖霞，却视而不见丝毫不在乎公主的安危。松开栖霞的肩膀，他强忍怒火，冷脸问道：“潞王就不怕误伤了公主么？”

        “本王还未追究你对公主动手动脚，你却先责问起本王来了，是怪本王撞破了你们的好事么？”朱翊镠也不下马，骑在马背上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说话间，目睹一切的母鹿踉踉跄跄着站了起来，步履艰难的挪动到雄鹿身边，用鼻尖不停蹭着它那具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朱翊镠一见还有猎物，喜出望外，赶忙又从囊中抽出了一支箭。一直没说话的栖霞见状，迈步跨到母鹿身前，极力克制着胸中怒火，颤抖着说道：“朱翊镠，这次算你赢了，你放过它们！”

        “本王赢了就是赢了！用得着你让？快闪开，莫要妨碍本王狩猎！”朱翊镠兴奋的盯着母鹿，拉开了弓弦。

        “公主已决定将这几头麋鹿献给太后，还请潞王退去。”张政修赤手空拳，只能用身体挡住了栖霞，谨防有何不测。

        见两人态度坚决纠缠不清，又想到栖霞在皇兄面前用弓指着自己，朱翊镠也不禁来了火气，遂偏转箭头朝向两人，嘴中喝道：“都给本王滚开！”话音刚落，伏在雄鹿身上哀嚎的母鹿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一跃而起腾在空中，前蹄重重踏在张政修的肩膀上，借着力道径直撞向朱翊镠，张政修没能防备身后来袭，吃重不住跪倒在地。突如其来的一幕，完全出乎三人意料。惊慌失措的朱翊镠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不留神手中拿捏不住，那支泛着寒光的利箭离弦而出，宛如一条罪恶的毒蛇，笔直射向栖霞面门。如此近的距离根本不给人反应的余地，电光火石之间，张政修脑海中一片空白。

        躺在厚厚的雪地里，脑袋枕在栖霞冰凉的铠甲上，耳畔的风声忽远忽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胸口的剧痛瞬间便盖过了肩膀，传至全身后又转而变得麻木。阴霾的天空，漫天的飞雪，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努力想要给她挤出一抹笑容却无奈怎样都使不上力气，一股强烈的倦意袭上心头。脸上泪水滴落的感觉渐渐消失，视野里的黑暗逐渐膨胀，侵蚀了天空，抹去了飞雪，最终也夺走了那秀丽的容颜。黑暗，只剩下了黑暗，一片广袤无垠的黑暗，整个世界重归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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