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 3)
        引子：林春天兴高采烈地从老家山东去江西看女朋友，路过南京下火车看我，指着士兵证里面夹着的照片兴奋而又自豪地说：“漂亮吧，她是我女朋友！我俩小学、初中都是同学，后来我去当兵了，她上了大学，而今天我终于退伍啦！我没告诉她我过去，你说我要是抱着一大捧玫瑰在她宿舍门口等她，会不会给她一个惊喜！可别吓她一跳，会不会太招摇了，你说多少朵好呢？九十九？”

        一个陌生号码，我点开了接听键，“喂，你好”，“你好（都是第一声）”“你好，请问你找谁啊？”“我找江南大虾（又是第一声）”，我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肯定是哪个坏家伙在跟我开玩笑，“速速报上名来！”“你猜啊”还是第一声！不过这次的伪装里面零星的露出了点马脚，透出了十足的河南味，我调侃着说“我可不猜，你知道今天我生日给我打电话，我要是猜错了你得多伤心啊！”“哈哈，排长，其实我也不是特地记着你生日，主要是你生日太好记了，正好和老兵退伍是同一天。”“呵，原来是张迪啊。”“排长，去年老兵退伍你就没回来，今年老兵退伍你还不回来看我们！”小家伙还有点怨气呢，我逗逗他，“好啊小子，搞半天你不是来祝我生日快乐的，而是看战友走了伤心地没人说话才想起我的啊。”“嘻嘻，排长大人生日快乐！！排长大人生日快乐！！”我都能想到他嬉皮笑脸的鬼样子，不过他确实说到了重点，因为老兵退伍，这一个多星期以来我都不太好受，“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大家五湖四海来就应该回到五湖四海去，我回去了他们不还是要走嘛，见了最后一面又怎么了。”张迪一听我的语气变低沉了，赶紧说“排长，连长让我去带新兵了，马上就要去新兵骨干集训了。”我知道他想转移话题安慰一下我，听到他的成长是让我很开心，但还是不足以改变我的心情，不过我还是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刻意提高了语调，“你都能带新兵了！？我都没带过新兵！”“我不就是你的新兵嘛。”“恩，不错，小伙子嘴变甜了，值得培养，”“本来连长是让杨班长去的，不过他刚结婚嘛就想过年的时候休个假回家，就给连长推荐了我。排长，你啥时候回来啊？”“你每次打电话都问我一次，你能不能长点记性？”“排长你放心，你一天不回来，我这个士官就二期、三期、四期的一直转下去。”他这么一说更让我不是滋味，想说点什么，但又说不出来，“你多请教杨浩天，他带过三次新兵了，你好好学习，别误人子弟了。”时间可真快，一不小心我都离开连队一年半了，那会的新兵蛋子、小兵嘎子现在都能当班长了，我又想起来前两天杨浩天给我打的电话，我印象中的“劲旅第一排”，如今已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而且由于部队换装，竟连番号都没了。

        两年半前，我正躺在石家庄火车站旁边的小宾馆里，因为后悔自己高考完填报志愿时的愚蠢逻辑而郁闷：一个是因为听人家说，做了军官什么都不干，每个月也可以照发工资；另一个是高三的我感到很孤独，而人们说最容易产生坚定友谊的地方，一个是同窗，一个是战友，更重要的是我有个喜欢的姑娘一直觉得军人很帅而她还要读军校。所以我坚定地选择了当时刚刚火起来的国防生，不过那个姑娘当然连军校的志愿都没有填，而后来我也再没见到过她。后悔当然是没用的，因为明天我就要报到了，想到从明天起我就是真正的军官了，还真有点忐忑：明天可能会面对一群群的人，而我完全不认识他们；应该会有一个正营职的领导和我们谈谈心，聊聊军地的反差与我的思想，然后在把我分到一个专业相对比较对口的连队当个小排长。到了连队会不会遇到一个好的主官，他有能力、有责任心、有气魄、有耐心，能够指导我慢慢上手、逐渐上路？排里的战士会不会听我的，会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给端洗脚水、给洗衣服？想到这我情不自禁地傻笑了笑，心想要真有人像佣人那样服侍我，我可受不了。转念又想，我不会当八年的排长然后转业吧，我还不至于那么差劲吧。

        “当当当。。。”，第二天睡到十点多才被李建军的敲门声吵醒“快起床，咱们吃点好的，然后就去报到”，他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怎么说的和上刑场似的？”“本来那就是个牢，去了以后，短时间内你也别想出来”，我无奈的笑笑，叫上李峻峰一起去了酒吧街。我们三个是在军教导大队认识的，因为都分到了一个旅，所以在教导大队集训的时候分在一个班。李峻峰个子不是很高，但身材很魁梧，整个就是一肌肉棒子，看着着实有精神。他酷爱打篮球和电脑游戏，并且都打得非常好，虽然平时不太爱说话，但能让人感到他那强烈保护欲的小宇宙，不过那一身肌肉确实能给人一种非常安全的感觉，每次我看见都羡慕的想摸摸~~再看李建军，他是个很黑很黑很黑非常黑特别黑比炭还要黑的人，他身体素质也很好，但比李峻峰要差一些。

        我本来是想提前几天报到的，因为学长们都说提前去的话，旅里如果有好的岗位，你可以先挑。但我确实不好意思去先挑，因为他们俩肯定也知道先去可以先挑，但还是约了我一起去。出租车开了好久，看着车子离市区越来越远，开过了一个村子，然后又开过了一段两侧什么都没有的荒凉地，然后又过了一个村子，开得只剩下看不到头的柏油路，李建军说“我的心真是越来越凉啊”，其实我的心里也是拔凉拔凉的，一丁点想减速迹象都没有的小出租车反用它的加速竭尽全力的让我相信我的终点与所谓的“山沟沟”的近亲程度，但也只能在心里劝自己“反正都是监狱，在市里坐，与在乡下坐有什么区别？而且还有那么多同学分到了边防。”

        到达**旅时已经快下午四点，意外的是我们不仅没开进山沟沟，竟然在大学城附近！传达室跟旅值班室汇报后，让我们去干部科值班室，在那里我们遇到了张亚洲。我们到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看《金刚狼2》，见有人进来一个跐溜地站了起来，一看我们都穿着便服，才放松了神情。我看他瘦白瘦白，一点都不像在部队打磨过的人，倒像个被肺痨折磨了半辈子的濒死之人，但他肩上挂着一毛二，所以我心里开始打鼓“这也太逊了吧，难道就让他负责安排我们工作前的接待？”我刚要说话，李建军已经小心翼翼地开口了，“您好，我们是今年新毕业的学员，今天过来报到。”张亚洲一下子更轻松了，笑着说“别拘谨，我和你们一样，十天前才报道，这衔是我自个买的。我十六连的，今天周六，干部科的人都倒休了，上面派我过来帮下忙值个班。我给你们联系一下干部科的领导，看怎么安排你们。”然后转过身挂起了电话。“领导说让你们先等等，他一会过来”，没有领导，大家又都是一届的同学，氛围当然很轻松，我们聊了聊彼此的学校、家乡，和旅里的一些情况，一直到5点左右，外面开始有人跑步。我站在值班室的窗前，打量着这片土地，和在这土地上挥洒汗水的战士，从明天起这里面也会有一个身影是我的。又等了半个小时，连《金刚狼》都演完好一会了，正在我们快要烦躁的时候，过来了一个副营职干部，带着一个红牌，我们以为他是负责安排我们分配的，所以也都有了张亚洲那样的条件反射，但我们还是错了，他是那个红牌的亲戚，也在这个旅里工作，我心想“报个到还要找关系？”但他的关系真的有用，他来到以后打了个电话，说了一堆客套话，然后就把那个红牌的连队定了，顺带着也在电话里把我们三个的也定了。那个红牌叫宋风华，他可真是风华的很啊，矮、瘦、白、挫全占齐了，他分到了三连，我分在一连，李建军和李峻峰分在二营，就这样我们和宋风华分别被连队的文书接走了，二营离得远，他俩在等车接。

        慢慢地我看到有些人在踢球，文书指着那块说“那就是咱们营”。我这才发觉自己的报到准备是多么的不充分，我不仅没有亲戚在这里，我还穿着便服来报到，这会显得我与这个营院的氛围格格不入，更别说一会见到领导时给他们留下什么好印象了。文书把我的背囊放在了二楼连部，然后去向指导员汇报。很快就有个肥壮肥壮的人摇摆着身子但很带劲地上来，光光的脑袋上留着一层黑色的底毛，脸又肥又大，眼睛小小却透着邪气，怎么看怎么像个流氓！他推门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压得椅子吱吱作响，打开抽屉就朝我扔了支烟，我瞥见是‘**’，忙推手“不抽不抽”，“闲烟差啊”，说着又扔了根‘利群’，我当然知道它们一个十块，另一个二十块，可我也猜到了这个人肯定就是指导员，我哪还敢嫌烟差？慌忙说，“我真不抽。”不过他利落狡黠的话语倒让有些拘谨的我放松了，他大概问了问学校、专业、家乡之类，最后问我有没有什么特长。我最怕人问我这个问题，因为我真没特长，就是爱好也没有啥坚持住的，但气氛打开了，我也就胆大了，反正我没有，豁出去了“我没啥特长”，指导员一听愣了一下，估计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起码得说说‘不怕吃苦、乐于奉献。。。’之类的吧，冷不丁来一句“下面也不长？”我一听更是愣了一下，不过没犹豫“应该刚好够用吧”。倒把指导员乐得哈哈大笑，指导员说“你去一排，老排长要去读研，你顶他的位置，暂时在一班当兵，上去赶紧换衣服。”

        自此，我就成了劲旅第一连第一排的候补排长了。

        整个**旅除了机关大楼之外，只有一营是楼房，而且还听说要换导弹，这让我有一丝丝的优越感。虽然即使真换了导弹，我也啥也不懂，但管他呢，反正啥时候换还不知道呢，而且即使是现在的一百炮也与我学的三七炮有很大的区别。我对专业的陌生并不畏惧，其实应该说我对未来在这里的生活并不畏惧，但很快我发现我这不仅仅是初出牛犊，明显更多的是心理准备不充分再加盲目乐观。

        一排在三楼，老排长带我到一、二班宿舍的时候宿舍里正超大声得放着《爱情买卖》，屋子里也是烟雾缭绕。床上有三四个人围着打牌，靠窗户的桌子那边有六七个人围着那种七寸左右的放碟机看电影，一个人正中端坐在桌前的大椅子上，占了大半个桌子，其他人在四周踮着脚、挤着脑袋不停地挪着地地往里瞅，不时的传出嘻哈的叫骂声。我心想“这是部队？这分明是赌场啊”，但最吸引我的还是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因为大家都穿着体能训练服，所以看不出军衔，但他那足以让周围一圈人生怕碰到的气场同样足以让我坚信他肯定是我以后长期工作中的一块巨大的绊脚石。我找空地把背囊和提包放下，老排长叫了声“一班长”，却没人理，又连叫了两声“一班长”，那个坐在正中的人才回过头，“哦，排长啊，刚才看电视没听见。这位是？”我心中冷笑“这明显是不给排长面子，叫了三声才搭理，又或者是他已经知道我来，所以故意给我看的？”“这是新分到咱们排的排长，指导员说先在你们一班。”“行，欢迎欢迎，那个王建辉，你到三班住去。”一班长的气势明显凌驾于一排长之上，估计是那个叫王建辉的战士，也很乖得把床铺搬走。我心里暗想“这下倒霉了，这个排明显不是一排长的，是一班长的！”不过还是朝一班长微笑着点了点头。一班长转过头继续看他的电影，而整个过程中其他人都是该打牌打牌，该看电影看电影，好像我的到来与他们没有一点关系，到底是我不是这个排的还是他们不是这个排的？或者是有没有排长根本无所谓，反正都是一班长说的算？老排长很尴尬，还好这时候有人端了饺子进来，老排长说每周六晚上要自己包饺子吃，今天正好周六。然后让一个战士给我盛了碗饺子，我还没吃上一个，文书上来找我说“指导员让你去跟营长报个到。”“快去吧，营长可不好侍候，以后我再跟你介绍咱们排的情况。”我匆匆跑下楼，想起来自己还没换掉便服。

        我看到指导员还有两个人站在不远处篮球架旁边，他们三个围着一个坐在小马扎子上的人，不用怀疑，他肯定就是营长。我赶紧跑步过去，指导员介绍说“这是我们连新分下来的排长，叫江南”，我赶紧跟着说“营长好”。营长梳着中分头，满满的油光，就像是好久没洗的那种让人恶心，应该是刚吃完饭，因为他嘴上也是闪亮闪亮！很胖的身体，让人担心他屁股下面的马扎子能否撑得住？但马扎子的面积确实包不住他那大大的屁股，已经明显有肉溢出来在马扎子外圈悬挂着。他的胖和指导员不同，如果说指导员的脸像个冬瓜，那营长的脸就像个西瓜，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营长的脸上也都是油腻油腻的呢，再加上两只吊睛射出的冷气逼人的杀气和两个树干般粗壮的手臂，这分明就是郑屠！不！是镇关西！懒得转头的营长不情愿地动了下那俩大眼珠子，不在意地冷眼打量了我一眼，不耐烦地皱着眉头甩出了一句“明天下午考你的五公里”，就没再看我，这种十足的轻蔑让我极其的不舒服，起码我现在都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站在这留着，但也没办法，只能答“是！”还是指导员帮我解的围“你先回去吧，赶紧换掉便装。”我才又答了声“是”，然后走掉。穿着便装的我白白胖胖、细皮嫩肉，可能是会招惹这些老同志生厌吧。

        回到宿舍，我赶紧换上了体能训练服，然后铺床，叠被子。我尽可能地把被子叠到我所能达到的最好，因为我知道这些兵肯定在观察我。其他人还是看电影、打牌，我看到有人用大灵通接了个电话，然后拿着背包绳匆匆跑出去了，过了一会拎着一大袋子的烧菜回来。他们在宿舍地板上铺了几张报纸，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啤酒，七八个人围坐着小马扎吃了起来，有个战士看到在床上修被子的我，便叫我一起，我婉拒了。

        正巧老排长过来找我，说带我出去转转。他带我去了服务社，请我喝了一瓶饮料。路上我知道，老排长叫李志坚，是去年刚分下来的，因为马上要去上研究生，所以我才会分到咱们排。他说我来了，就说明他去读研的事差不多能成，以前还在一直担心旅里会不会放他去读研究生呢？我说我也考上了研究生，有时候也在担心这个事。他叫我别声张，别人不问不要告诉他们你考上了，影响不好，我心里也觉得他说的对。“一班长叫王宸，在咱们排呆十一年了，今年三期第二年，咱们连的士官、班长都是他带过的兵。”我哦了声，心想怪不得这么霸气，又一念想到他对老排长的态度，心里着实范怵。“五年兵王建辉今年该退伍，所以也不太好管，咱们排其他的人都还好。连长休假了，所以现在不在连里，营长是提干上来的。”等快走到营院的时候，老排长一口气把半瓶饮料喝完，然后扔掉瓶子，说“咱们去服务社最好别让别人知道”，我听了也嗯了声，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大半瓶，心想“你当了一年的排长了，用得着这么小心么”。

        晚点名的时候，老排长在大家面前介绍了我，一班长如我所料的打断了好几次老排长的话语，我也做了自我介绍，一班长也打断了两次，不过我没有生气，反倒是看着老排长一脸的严肃和无奈与一班长气焰的嚣张和熏天，我的心里竟然有一丝丝乐意，觉得搞笑，全然不在乎老排长走后这可能就是我的处境。

        终于吹了熄灯哨，我躺在床上想想今天的事，发现自己起码在心理上还是一名学生的思想。再去想一班长，他确实跋扈，但不管怎么说也给了我一个下铺，说明一班长还是给了我一点面子，或者是惧怕我有什么后台？后台我是没有，不过我分析，他确实树大根深，但老树中空，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树大必招风，我肯定有法子坐好这个位子。倒是眼下的五公里是个难题，以前在步兵单位实习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在十九分钟左右，我去年毕业考核的时候拼死也才刚跑及格啊，到现在我还是想不明白“我们又不是运动员，为何要附庸这等‘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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