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伪献地张仪欺楚 楚怀王兵发解上
  话说张仪既报私仇，遂转而琢磨削楚之计。翌日于殿上，张仪谓秦王曰：与楚亲者，魏、齐二国尔。今魏已连横事秦，若不间齐、楚，秦患不绝也。臣愿只身入郢游说楚王，不间齐、楚之隙不回秦国。秦王疑道：事必成乎？张仪答曰：苏秦既然可使六国成纵，张仪自然能将六国为横。秦王见张仪神态自若，仿佛执六国于股掌之中，遂整冠束发为张仪践行。张仪拜谢，独自一人便望郢都去了。秦王私叹：蒙天眷佑，使秦得商君，白起，张仪之辈，兼有司马错，樗里子等将才，遂私于寝宫之中设位祭天，每有大事，不论胜败，皆以天佑，敬以太牢。

  再说张仪至郢，知楚王身边有佞臣姓靳名尚。此人倒也生得富态：身长六尺，大腹便便，行如企鹅；八字眉，眯缝眼，留着两缕小胡须，是油光满面，又似憨态可掬。此人在王左右，言无不从。张仪先使重金私馈靳尚，然后见楚王。时楚肃王已薨，又传宣王、威王。因吴起变法之后，国内大治，民殷国富，兵多将广。俗语有云：“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因悼王独具慧眼，吴起鞠躬尽瘁，变法之益处在后世趋于鼎盛。史称“宣威盛世”。然宣、威二王命数不长，及张仪至郢，已是怀王之世。楚怀王重张仪之名，亲自迎于郊外，并于殿上赐座问道：先生屈尊弊邑，不知有何见教？张仪对曰：欲合秦、楚之交也。今天下大国凡七，然佼佼者，止秦、楚、齐三国也。南合于楚则楚重，东合于齐则齐强。今秦王欲亲楚而远齐，何也？齐、秦婚姻之国而齐负心，秦王欲亲楚而分齐共平齐患。楚怀王对曰：寡人早有亲秦之意，奈何秦国侵伐不止，是以难开其口。张仪又道：蒙大王有此明智之心，张仪为大王计，可绝齐使，闭关塞以明态度。臣再从中周旋，进言秦王以商君夺得六百里商於之地归还于楚，以成秦楚世代相好，共御外敌。且昔日从相国之言，秦、楚连横，诸国莫敢犯，宣、威之世其盛空前，岂不利好？楚怀王拍股叹道：若得秦之好，且肯还楚故地，寡人又何爱于齐焉？

  群臣皆以商於失地复得而贺，独一人挺身出奏曰：大王不可！众人视之，乃大夫陈轸也。楚王怒曰：寡人不兴师发兵得六百里地，群臣皆贺，子独吊，何也？陈轸对曰：不然。以臣观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齐秦和，齐秦和，则患必至矣。楚怀王曰：有说乎？陈轸对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因有齐也。今闭关绝约于齐，则楚孤。秦奚贪夫孤国，而与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张仪至秦，必负王，是北绝齐交，西生患于秦也。彼时白起率秦军东出，孙膑率齐师南下，两国兵至则楚危矣！善为王计者，不若阴合而阳绝于齐，使人随张仪。苟与吾地，绝齐未晚也；不与吾地，阴合谋计也。楚怀王曰；愿陈子闭口毋复言，以待寡人得地。遂厚禄张仪。于是闭关绝约于齐，使参将子敬随张仪入秦收复商於之地。

  张仪一路与子敬饮酒谈心，将近咸阳，张仪佯装酒醉，失足坠于车下。子敬见状，忙使人送张仪就医。张仪拜谢，急乘卧车进咸阳，于医馆内久居不出。子敬心急，常往医馆谒见，张仪只是托病不出。如此三月有余，子敬无奈，只得面见秦王说以商於之事。秦王回道：若楚肯近秦而疏齐，寡人自然愿意奉还商於之地。只是未见张仪，不知其实否。子敬在秦两头碰壁，遂传书回禀楚怀王。怀王见书踌躇不定，陈轸进曰：张仪奸诈之人，此举定是诡计，不欲归还商於之地。楚王额冒虚汗，一言不发。此时靳尚言道：张仪此举定是见楚未决绝于齐，又不便明说，故作此态。臣笃定，若楚与齐决绝，张仪之疾即好且商於之地立得。楚王闻之频频点头，并赞靳尚机智。陈轸再进，楚怀王哪里还听得进去，只得失望而归。

  楚怀王即遣子发假道于送，借宋符直造齐界，辱骂齐王。齐王哪里受过如此羞辱，登时大怒，即点田忌为帅，孙膑为军师，举兵二十万欲平郢都。孙膑进曰：大王盛怒臣等皆知，然不可意气用事。昔日臣过易水，蚌方出暴，而鹬啄其肉，蚌合而拑其喙。鹬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蚌亦谓鹬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鹬。两者不肯相舍，渔者得而并禽之。今天下大国虽七，然已成三足鼎立之势。大王举全国之兵而伐楚，胜败暂且不论，秦得益明矣。不如遣使于秦，齐、秦合而攻之，胜则分楚地，败则秦未有益也。齐王称善，遂遣邹忌于秦。张仪既得知齐使前来，料到其计已成，乃称病愈入朝。于殿外遇子敬，张仪讶道：将军不去受地，为何仍居秦焉？子敬对曰：秦王非先生当面相告不信，今病已痊愈，还请速速禀告秦王，早定地界。张仪佯装不解，又道：此事何须禀告大王耶？仪所言者，乃受封之地六里献与楚王，无须大王决断。子敬亦是不解之状，问张仪道：吾受寡君之命，来秦受六百里商於之地，未曾听闻六里也。张仪对曰：楚王殆听乎？秦之疆土，全凭将士力战所得，岂肯以寸土让与他人，况六百里乎？

  子敬知张仪使诈，然仅凭这孤身一人如何从秦手中要得六百里商於之地？遂言无可言，叹了一声气归郢去了。楚王得知，盛怒难遏，大骂道：张仪反复小人，吾欲生啖其肉！此时陈轸对楚王道：臣可发声乎？楚王见陈轸立于殿下，忙道：悔当初不听先生之言，今有何良策？陈轸对曰：今已见隙于齐，不如割二城以赂秦，秦得二城必与楚合兵攻齐。楚虽失二城，然可从齐取之。此臣为大王计。楚王对曰：欺寡人者，秦也，与齐何干？今若割城与秦合兵攻齐，寡人岂不贻笑于天下？遂不听陈轸之言，令屈匄为将，昭鼠、昭雎为副，引军十万取路上庸，径取蓝田。秦王闻之，即遣樗里疾为将，甘茂、公孙衍为副，领兵十万上前拒敌。齐王闻之，欲报楚之仇，欲令匡章领兵三万助秦。孙膑谓齐王道：今可为渔人也。齐王回曰：渔夫被鹬喙啄之，不杀鹬愧为丈夫。孙膑曰善。

  再说秦、楚两军相峙于解上。此地地势平坦，周围无山，是一片开阔地。两军除拼杀之外别无他法。樗里疾因函谷之役联军不如秦，而以为秦军骁勇。屈匄亦不示弱，欲使楚军正面与秦拼杀。时至正午，烈日当空，万里无云。两军将领一声令下，二十万人及甲持剑便是一阵厮杀，秦军竟占不得半点便宜。樗里疾问于左右，怎的楚军如此强悍？甘茂曰：彼时为五国联军，三国兵弱而楚、赵独强。今日只楚一军，是以强悍。樗里疾私叹吴起与赵武灵王之智，身虽死而利在千秋。正说话间，忽见远处一彪人马杀到，原来是匡章引着三万齐军前来助阵。樗里疾见齐军来，便亲自出城杀入敌阵，匡章亦引齐军从尾部杀入。楚军虽勇，怎抵得过二军夹攻，顿时战场形势明朗开来。然吴起变法之后，楚军皆为铮铮铁骨，宁战死沙场不为俘虏。屈匄死战，竟斩秦、齐联军大小将领二十余人，兵卒逾百。后因力竭，将为秦所俘。屈匄见己不能脱，临终面南嘶声道：楚军死战，重创齐、秦。今无一叛逃者，不辱大王！说罢便饮剑自刎。此战十万楚军长眠秦地，秦军亦所剩不到一万，齐军三万兵卒只剩不到一千。仅此一役，三国阵亡将士二十余万，解上尸骨堆积如山，天象为之大变，忽地阴风四起，沙石漫天，苍穹如火烧云一般压抑。

  匡章领残兵回齐，齐王见状，乃大惊道：楚几能以一己之力敌齐、秦二国，且吴起在楚，寡人心甚患之。匡章对曰：楚兵强悍此话不假，然依末将来看，吴起恐未见于楚国。齐王一听此话，两眼放光，忙起身下阶问匡章。章进而道：解上之战，秦派樗里疾、甘茂、公孙衍；而楚则仅以屈匄、昭鼠、昭雎为将，岂不怪哉？齐王对曰：秦亦不遣白起为将，这又是何说法？匡章对曰：秦以三名大将出兵御楚，而以白起屯兵咸阳矣。而函谷之役后，再未闻吴起音信，今楚虽有相国之名，却无相国之实，大小事务皆由三履大夫屈平操劳，岂不怪哉？齐王托腮沉思，良久不言。孙膑又道：若大王为楚王，将遣谁人？齐王顺而答曰：非吴起不行。倏而竟于座上弹起，兴奋叫道：寡人心头大患去矣！倏而又愁眉不展，谓二人道：如秦军于函谷之役大败吴起，秦军必然宣告天下以慑诸侯之心，然秦军并无动静，吴起踪迹，缥缈不定矣！匡章此时进曰：若如此，定是吴起病卒，楚国秘不发丧以慑天下。齐王眼睛一亮，拍股叫道：子言极是。今寡人有二位在此，兼邹相国、田忌将军，何惧楚国哉？匡章又进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王可使人于诸国散布吴起已死，待众人将信将疑之际，吴起不能出，则楚将难矣！

  果不其然，谣言散于各国，而始终不见吴起，诸侯疑心进而心下躁动。韩、魏闻楚大败，又不见吴起，欲谋袭楚。楚怀王闻之惶恐，遣屈平如齐谢罪；使陈轸入秦献二城以求和。秦王回陈轸道：且不说寡人讲不讲和，听闻昔日张仪纵横于楚怀王前，众人皆贺，为尔独吊，可有其事！陈轸见秦王已有愠色，然而挺身丈步于堂回道：确有此事！秦王拍案喝道：既坏我大事，怎敢独自入咸阳！陈轸面无惧色，正视秦王道：为臣者，君为妖言所惑，不谏是为不忠！纵万死，有何悔！今陈轸既已入秦，生死请大王便！秦王倏而大笑：寡人怎会诛忠君爱国之士焉？彼时各为其主，能言足见先生智谋。今于殿上视死如归，更令寡人心生敬意。后又长叹一声：只可惜怀才之人不仕秦哉！陈轸亦叹。秦王问之，陈轸对曰：忠言逆耳然寡君不听，倒亲近身边佞臣，不如意哉！秦王笑曰：高义之士，非钱财功名能打动。秦国境内，不说大臣，凡有理者，平民亦能面刺寡人，岂非先生所乐乎？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今楚怀王乃冢中枯骨，寡人早晚灭之，先生若能弃暗投明，乃我大秦之幸。昔日伍子胥于楚受谗害，逃于吴国，辅佐阖闾成就一番霸业，且流芳于世。先生身负寰宇之才，却屈尊于昏君之下，可谓愚忠！还请先生三思！

  陈轸心下不定，遂不接秦王话茬，又问求和之事。秦王曰：请报怀王，寡人不受二城，请以黔中之地易商於之地，寡人即刻写书至韩、魏，否则寡人将兵进郢都！陈轸将秦王之语转于怀王，怀王双手紧攥喝道：寡人不愿得地，愿得张仪而心甘也。如上国肯以张仪交与楚，寡人愿以黔中之地为谢！不知张仪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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