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长星半夜落山坞 白虎移形居天元
        话说任固驰往郢都，面见楚肃王，肃王以秦使恶之，教其坐于下阶。任固倒也不在意，席地而坐，不羁如常。肃王于上正声问曰：可是秦国难抵山东之师，特派尔为说客为秦说降乎？任固笑曰：然也！肃王起身丈步于堂，大笑曰：秦虽有白起，却难敌吾之相国，快哉！快哉！尔可即去，寡人绝不言和！只待吴起率六国之军兵进咸阳，荡平西患！任固笑答：吴起之才，甲于天下，武安君自愧不如！然吴起焉能郁郁久居人下？肃王顿时失色，忙奔至阶下，扶起任固并道：君可直言。任固道：吴起之生萍，某素有所知。出身于鲁，率弱鲁而胜强齐，然因其为将杀妻，见隙于鲁穆公出奔魏国；自到魏之后强军兴国，竟使魏甲于六国，然其好功，见隙于魏王；今吴起至楚，领导变法已是千秋功绩，若再破咸阳，相国之职恐非其所愿也。肃王故作镇定，驳斥任固道：寡人岂会中尔等反间之计！任固又笑曰：且不论吴起有何居心，待其攻下咸阳，则天下只知吴起而不知楚国有王也。昔日勾践若无谋略，则越恐早易主也。某虽为秦之说客，亦忧大王之所忧，还请大王三思。说罢起身便走，一人独往蒲板去了。肃王一人于堂上思索良久，竟是越想越怕，不觉已汗如雨下。忙呼大司马景舍于前，欲使其携书至前线令吴起撤军。及景舍至，肃王却发觉还未修书，教景舍堂外等候，忙修书一封，其略曰：

        楚蒙天幸，得相国之才。自相国至楚，国由羸弱而富强。今相国去有月余，家国大事寡人常不能断，全倚赖相国主持。今有六国之军，人才济济，何愁不能成事焉？若相国不归，实乃助五国而削楚也。自相国率军西进期间，寡人深知楚不能一日无相国也，还请相国速归，寡人涕零之至。

        修好之后便将书封于匣中，复召景舍快马加鞭送于吴起。吴起使剑将匣劈开，观其大略后问景舍道：自某西进以来，国内可曾有大事发生？景舍哪知前因后果，只一信使尔，遂茫然回道：国内四海升平，军政之事梳理有条，大王勤勉，主事如常，未曾听闻稀奇之事。吴起双眼眯成一线，若有所思；倏而面色如常回道：承蒙大王惦念，司马回郢可奏大王，不出三月，吾必兵进函谷，剑指咸阳，可教大王安心，无须询问前线战况。景舍听闻吴起之言，只当是肃王慰问，全无他想，吴起于军中款待之后，景舍便兴致回郢报喜去了。及至子时，离景舍辞别吴起已有三四个时辰，景舍方欲安歇，怎料前方窜出十人，个个手持兵刃，拦住去路。景舍大惊，方欲问话，那十人目露寒光，早已将景舍剁为肉酱。

        再说吴起，探听景舍口风之后，便知其中八九，是夜独自一人仰天长叹：良禽栖于朽木，宝马未遇伯乐！后又摇头苦笑，借酒浇愁，不觉睡去。及醒时，修书一封匿于案几之下，独自一人骑马进关去了。及出关之时，秦军岗哨见状，忙报于武安君。武安君听闻，心知其意，遂令秦军切勿射杀，恭敬请于军中。吴起于马上见秦军整齐列于两道，既知武安君于帐中恭候，笑而不语，径直望秦军帐中而去。吴起行至门口，将士令其缴械方可进帐，武安君闻之，厉叱士卒，迎吴起带甲入帐。众人皆劝，又被武安君历叱回去。

        吴起入帐，武安君屏去左右，二人以桑葚煮酒，欲论天下明主。吴起郁郁不得志，首先道：今楚肃王，非明主也。吾年少之时，确有才无德，功利熏心。然遇先王，犹如千里马寻得伯乐，既见则以相印授之。某感先王知遇之恩，夙夜整顿，以告先王之灵。后苏秦合纵六国，吾当报先王遗德，遂率军兵进函谷，剑指西秦不能报先王之万一。然肃王信任不终，君乘此机会行借刀杀人之计，可谓高明。武安君举卮对曰：兵者，诡道也。吴起听闻，大笑连道三声：善！善！善！旋即又问武安君：齐王可谓明君？武安君对曰：齐王乃荣祖上基业，纵有苏秦、孙膑，难成霸业！吴起点头，两人举卮而尽。武安君又问：赵王可谓明君？吴起笑曰：赵武灵王堪称英雄，竟行中原之不违，使赵甲于三晋。然其终因无度，困死沙丘，非明君也，可谓英雄，某心下敬之。当今赵王，比之如腐草之荧光。至于韩、魏、燕，皆碌碌无为之辈，何足挂齿！二人又举卮畅饮。及兴致过后，吴起问道：今秦王如何？武安君答曰：秦王知人善任，励精图治。凡事对理而不对人也。秦国常有臣子持理面刺大王，无论官阶高低，大王皆受。吴起听闻，心下更敬秦王。武安君笑谓吴起曰：莫非将军......？话未出口，吴起便打断道：某绝无此意！昔日年少，曾为不忠不孝之人。幸得曾子感化，使有今日吴起。先王对某有知遇之恩，万死难报其一。夫为人者，无论能力，忠于家国，孝对宗族，可谓丈夫。德不立，无论其他，终是九流之外矣。且吾与汝为敌，乃天下快事，某以为乐。若同为秦臣，你我岂不寂寥？武安君大笑对曰：先前诳语尔，幸勿当真。将军此言，正是白起所想。两人举卮将酒饮尽，吴起起身，抽出承影，剑锋凌厉，寒光逼人，吴起仰天长叹，后拔剑自刎。武安君恍惚良久，心中五味，更与何人说？令军士厚葬吴起，并承影剑与騄耳。是夜于帐中又饮酒不知多少，直至烂醉方休。后人有诗叹曰：

        昔日志气少年郎，与母起誓暗自伤。

        师从曾子与鬼谷，一儒一兵文武双。

        鬼魅残功破强齐，胸怀韬略领魏兵。

        功名利禄皆往事，醉吟太白侠客行。

        楚王慧眼识英才，初来便以相印予。

        鞠躬尽瘁报君恩，呜呼三载伯乐去。

        马忠岂为赤兔主，騄駬长眠悲函谷。

        智勇孔明与子龙，一试文兮一试武。

        将星陨落楚自难，秦王高枕心可安。

        何人再抵东出势，谁与孙武伯仲间。

        再说联军久未见吴起，各国将领皆派人寻找，三天未得。佐史丙辰于整理吴起房间之时，发现其绝笔书信，其略曰：

        臣起言：今中原七分，唯秦独大。蒙诸侯不弃使起为将，自当率军平定西戎，庶竭驽钝，外强军事，内修政理，兴复郢都。

        臣本零落之人，蒙先王不弃委以重用。自受任以来，以兴楚为己任，上辅君王，下安臣民，唯恐托付不效，不能尽忠臣之命。昔于鬼谷之中，于先生习得卜术，自知历数将至，恨不能见郢甲于天下。国中有人，愿大王善任则楚之势可绵延也。执圭、令尹、大夫昭奚恤、范环、杜赫、屈平等，此皆良臣，愿大王听之信之。圣人云：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忠贤之臣以逆耳之言上谏，愿大王遗威王之风，广纳言路，不同者皆为国为民，其忠心过于比干。州侯、夏侯、鄢陵君、寿陵君等，实在小人，误国祸民之辈。于上逢迎，无论对错；于下卑鄙，不管是非。此等祸国殃民之辈，百姓皆愿生啖其肉，请大王顺天意而从民心，近朱而远墨，郢之强，其时可待也。

        丙辰观之大恸，星夜持书飞奔郢都。及至，正逢肃王于大殿之内与群臣早朝。丙辰欲持书面见肃王，然碍于官阶，被守卫挡于大门之外。丙辰急道：某有大事，日夜兼程，须面见大王可矣。守卫对曰：小小佐史安敢直面大王！须先禀吾等，再报执圭；执圭报令尹；令尹报司马；司马报大工尹；大工尹报莫敖；莫敖报柱国后方可行之。丙辰说辞再三，守卫皆以前言应之。丙辰冲冠一怒，拔剑砍翻二人直奔殿内。殿内守军以为刺客，尽皆相出捉得丙辰，丙辰于殿外大呼：臣乃佐史，有要事面见大王！诸人听闻，皆不敢杀。肃王谴涓人于殿外下了丙辰兵器，将其带至殿内。丙辰一见肃王，又看看手中吴起绝笔，不由大恸，伏地而泣。肃王正声问道：卿所谓何事？丙辰将绝笔交至肃王手中。肃王览毕，嚎啕大哭，倏而起身欲以头撞殿中石柱。群臣茫然，不知其故，见大王此举皆是一愣，后忙拉扯肃王，然王仍欲撞柱，奈群臣力大只得作罢。回至阶上，群臣问其故，肃王复泣。良久答曰：相国命丧函谷。群臣皆愕，昭奚恤奔于丙辰面前，厉声问曰：相国怎会如此！只见其双眼突兀，布满血丝，其声也嘶哑，着急之至。丙辰泣曰：两军于函谷关相持不下，相国忽有一日不见踪影，众人寻得三日未果。下官于相国帐中收拾内务，偶见此书，遂星夜飞驰还禀大王。昭奚恤伏于王前凝噎半晌，群臣皆恸。肃王知其意，遂将书中内容读与群臣，中间掩泣数次，悲痛之至。

        时州侯、夏侯、鄢陵君、寿陵君正在殿中，听闻此书，惶恐之至，未等肃王念完，已瘫软于地上。昭奚恤、范环、杜赫、屈平等与其积怨已久，在此情境之下，想必圣人亦不能忍，早已不顾大臣形象，对其四人拳脚相加，余人皆作愤恨之状，群起而攻之。四人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抱头鼠窜，狼狈不堪。肃王抽出佩剑，嗔目丈步于殿下，将此四人当即诛杀。群臣皆贺，肃王收剑长叹一声后谓群臣道：寡人昏庸致使身边邪魅层出，寡人能悔过斩此四人，谁人又能斩昏君焉？寡人几欲随先王而去以赎罪过。正说间，已作出拔剑之势。众人见状，皆疾步奔于阶上按住肃王苦口相劝。肃王奈群臣力大，遂作罢。后又曰：幸得相国之语，使寡人如拨云雾而见青天；于悬崖而勒疾马；可扶将倾之大厦；挽汹涌之狂澜。寡人欲削发代首以明志，亦不负相国之忠心。群臣皆拜服于殿，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再说秦军这边。右行韩春见联军群龙无首，遂进白起道：今吴起已除，何不趁联军未定之际，袭其营地，则山东之患可除矣。白起笑对曰：若如君所言，秦军恐难胜也。未知白起何出此言，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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