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邹忌抚琴取相 楚王富国强兵
        书接上回：话说齐侯欲拜田忌为帅直取吴起。田忌对曰：杀人非用己刃，待功成之时，当受帅位！遂唤张丑曰：只需如此如此，张丑嘿然，拜辞而去。

        翌日，张丑于临淄寻得美女十人，又以田忌赍之黄金千镒，携之往鲁见吴起。及闻张丑至，吴起整冠束发以待。张丑道：实不知将军之才，在下心甚慕之，齐侯使鄙人赠予将军美女十人，黄金千镒，愿齐鲁永结同好。言讫，便使人将美女，黄金呈上。吴起见之，皆可谓国色，黄金以马车载之，遂慷慨道：御齐实非吾所愿也，然各为其主，是王命不敢违。齐不侵鲁，鲁安敢伐齐耶？既然齐侯心诚，不受实于齐侯无礼，姑且纳之。吴起遂宴张丑于府中，暂且不提。

        翌日，张丑拜辞，及出城门，故将私馈吴起之事宣传。一时间，城内谣言四起，穆公闻之，怒曰：早知此人反复无常，今授齐重金，宴齐使，他日恐为鲁祸。吴起既受贿，恐穆公诛之，遂携资产，西逃于魏，主于翟璜之家。适魏侯与翟璜讨论西河太守之事，翟璜进曰：吴起可为！魏侯遂唤吴起，问道：汝于鲁得高官厚禄，何为去鲁而至燕耶？吴起答曰：穆公听信谗言，信任不忠。吾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今观天下，唯魏甲于天下，是以探寻明主。魏侯笑曰：魏之强，几承晋之根基。国强而其主未必为明君矣。吴起答曰：申祥之事，公曾记否？吴起求仕于鲁，恰逢此事，遂言于穆公遣人私怀信件至大梁，申详得诛。今吴起既立于堂前，任凭魏侯发落！魏侯喜怒不形于色，此时气氛异常。翟璜方欲和事，文侯倏而大笑曰：彼时各为其主，无所怨矣！失一燕雀而得一鸿鹄，吾心甚慰！遂拜吴起为河西太守。

        吴起既得官职，与将士食则同案，卧则同榻，行不乘车，见人负重而分荷之。种种作为，与士卒无恙，遂深得军心。自此，吴起之令，上下效行，军心之盛，前所未有。魏侯观之，私叹吴起之才，遂将西河之城唤作“吴城”。

        时秦国内乱，吴起乘隙出兵伐之，取秦息壤、蓝田、定阳、杜阳四城。韩、赵皆来相贺。魏侯以翟璜荐贤有功，欲拜为相国，谋于李悝。悝曰：不如文若。魏侯点头。及悝出，翟璜问曰：今闻主公欲卜相，可得良人？悝曰：已定文若矣。翟璜岔道：君欲伐中山，吾进乐羊；君忧邺，吾进西门豹；寻河西太守吾进吴起；何不如文若？悝对曰：子进乐羊、西门豹、吴起之流，君皆臣之；而文若所举卜子夏，田子方，段木干，非师即友，且食禄千钟，什九在外，而君之俸禄，皆为己用，与文若比之，如何？璜拜曰：鄙人失言。魏既得吴起，军力空盛于前，三晋之中，唯魏最强。诸侯见魏之强，纷纷以择贤为尚。

        话分两头。却说齐侯自以国富兵强，见吴、越俱称王，不甘为下，僭称齐王，是为齐王。魏侯见齐称王，曰：魏何以不如齐？于是亦称魏王，即梁惠王也。时各国广发招贤令，令至即墨，引出一位人才。此人身长六尺，面如冠玉，唇若涂抹，一副儒生形象。原来此人姓邹名忌，即墨人也，闻齐王招贤，独自一人携琴而至临淄，时人皆奇之。一日，涓人报于齐王：有一乐者，自称邹忌，即墨人也。闻王好音，特来求见。齐王召而见之，赐座。邹忌将琴置于案几之上，却抚琴而不弹。齐王问道：闻先生善琴，却抚而不弹，莫非寡人有不周之处？邹忌舍琴，正容而对曰：鄙人所知者，琴理也。琴者，禁也。禁者，谓之禁邪淫，使归于正。昔伏羲作琴，长三尺六寸六分，象征一年三百六十六日也；广六寸，象六合也；前广后狭，象尊卑也；上圆下方，象天地也；以五弦置之，象五行也；大弦为君，小弦为臣，后文王、武王各加一弦，文弦为少宫，武弦为少商，以合君臣之恩。譬如乐曲，止低音阶难为好曲，高音亦然，必有大弦嘈嘈小弦切切，方为佳音。鄙人以琴为事，则审于琴，夫大王以国为事，何不审于国哉？抚琴而不弹何异于大王抚国而不治乎？鄙人抚琴，止殇大王之意，大王若抚国而不治，是以殇万民之意也！齐王降阶拜曰：谨受教！遂留于宫中，明日，沐浴而召之，论以国事。邹忌谏齐王治国之道，亲贤臣，远小人。齐王闭门受教，终日不倦，即拜邹忌为相国。

        邹忌既为相国，在其位，谋其政。奏于齐王曰：昔日桓、文之盛，霸于中原，实因以尊周为名也。今王室衰弱，然诸侯不加于天子之上，何也？诸侯虽强，仍为臣位，王室虽弱，然九鼎犹在！如一方讨之，诸侯则以匡扶为由伐之，名正而言顺。既为臣子，则应尽臣子之道表率于诸侯，天子必赏之。既得王宠，则出师有名矣。看似尊天子，实则挟之。如掌天子，天下可定矣。齐王拜谢。

        一日，邹忌闻朝中诽谤即墨大夫者甚，遂叹曰“王之弊甚矣”。因邹忌本为即墨人氏，即墨大夫勤政爱民，廉洁奉公，邹忌自然知晓；然朝中议论其为贪赃枉法者。遂面见齐王曰：今齐有贤臣，为王荐之！齐王问谁？答曰“即墨大夫者”。齐王遂问于左右，皆言即墨大夫之非而赞阿大夫之贤。齐王笑谓邹忌曰：子言谬矣。莫非卿为即墨人氏，故进此言乎？邹忌亦笑曰：可阴使人探之。齐王称善，遂阴使人于即墨、阿两地探访。馈于王曰：即墨田野开辟，工商繁荣；官无留事，人民富饶。反观阿邑，荒乱不治，官员贪腐以致民生凋敝。齐王惭愧，亲至邹忌府上拜见言失察之过。不日即将二位大夫宣于殿上，欲行赏罚。左右皆私揣道：即墨大夫祸将至矣，而阿大夫必有重赏。及二人至殿，齐王曰：即墨大夫，自尔到任之日，毁言日渐，朝中皆言非者，尔以为何？即墨大夫正声答曰：君子坦荡做事，只求上报国家，下安黎民，于流言者，视如粪土。齐王面无颜色，又谓阿大夫曰：自尔上任以来，誉言日渐，朝中皆言贤者，尔以为何？阿大夫拜曰：今阿邑百姓富饶，乃托大王洪福。齐王深叹，倏而脸色大变，怒叱阿大夫道：今即墨富饶，百姓安居，而子治下阿邑，腐败之风盛行，民不聊生！昔日赵兵犯境，子不出兵御之，而将军费贪污，献于吾之左右！而即墨大夫不肯与钱财于左右，一心报国，兢兢业业，遂于朝中皆传即墨大夫之非而誉子之言也！阿大夫面色惶恐，伏于地上，称愿改之。齐王厉声曰：可俱就烹！遂用被具将一鼐置于殿上，众人皆惶恐。齐王亲自下阶为之加薪，须臾，汤火鼎沸，齐王亲缚阿大夫投于鼐中，众皆战栗！及一刻后，将汤分于平日赞许阿大夫之人，皆惊恐，三人竟因手抖将人汤洒于地上。齐王面无颜色，轻声道：味道几何？皆言：此等腐化之人，肉如屏匽。齐王点头，又厉声曰：此等谄谀之臣如屏匽，言屏匽之功何如？众人相觑，皆伏地乞于齐王。齐王又道：如不正风气，则庙堂之上即为屏匽，苍蝇皆至！遂不听，喝力士将言阿大夫之功者，皆投于鼐中。后人有诗叹曰：

        小鬼谄谀惑阎罗，邹公一言始见光。

        临安遗恨曲意长，只叹高宗非齐王。

        再说当时天下，大国凡七：齐，楚，魏，赵，燕，韩，秦。七国兵多疆广，是为一线；其余如越，虽称王，然日渐矣；至于宋、鲁、卫、郑，皆不足道。因秦地处西戎，中国摒弃，不予通好。及秦孝公之世，咸阳上空星象异于平常。东方青龙宿星衰弱，更有角宿星自上而陨；观之西方白虎星宿日渐明亮，有吞并青龙、朱雀、玄武之势。太卜奏曰：有奇才将至，秦国势之盛始也。孝公冁然而笑，连曰：善！善！善！择日发布招贤令。

        说回吴起，自至魏以来，筑河西，广疆域，魏国之盛，非吴起肱骨之力。时相国文若毙，魏侯欲寻相国人选，终定奉孝。吴起自西河入魏，满望拜相，今闻已定奉孝，岔然不乐。及至府中，亲问奉孝：汝何德何能，既为卿相？吾自入西河以来，军心振奋，施令既出，上下从之。子何如？奉孝对曰：不如。吴起又曰：魏居中原，四方觊觎，吾侵赵伐秦，扩疆无数，子何如？奉孝对曰：不如。吴起又曰：吾自受命以来，亲万民，治百官，民殷国富，子何如？奉孝对曰：不如。吴起遂厉声叱道：三者皆不如，何以为相！奉孝对曰：此乃王命，非你我揣度。且今天下豪杰并起，侵伐不断，为臣者，应以国家为重，相为相力，将为将力，非论功之时。吴起沉思良久，曰：此乃实言，然相位终归吴起！言讫便拂袖而去。有人将论功之事泄于魏侯。吴起惧见诛于魏侯，遂携资产奔于楚国。

        楚自败随，请随于周桓王前请称王之事，桓王不允，遂自立为王。传至吴起入楚，已是悼王之世矣。楚王闻吴起入楚，素闻吴起之才，即以相印授之。吴起拜服，遂进言：

        楚兵多而地广，山川险要，物产丰盈，然不如三晋者，何也？实乃公靡之源尔！柱国、执圭、司马，工尹，皆虽要职，然从者甚多。止十人之事，以百人从之；是以百金之酬付十金之工尔！尤以司马为甚，大司马一人，辅者竟存三十！

        倡优侏儒何以为军？军者，戍边卫国之人，倡优虽有存之必要，然入编拜以高位，臣私为马革裹尸羞愧耳！应以精简为要，以废公糜之事。

        王公贵族，连襟者甚多。必以亲疏分之，然后行赏。父母兄弟，重赏；叔伯公族，中赏；其余诸如妻妾之族，轻赏！且不可世代罔袭，三代之后，疏者以为民。

        凡此三者，每皆靡费者甚，以金用于抚恤士卒，安抚民生为正。如建筑之事，基业平稳，于上筑者纹丝不动；反之，则大厦将倾矣。楚王恭闻，即用吴起之言，大刀阔斧革本国之政，成效颇丰：令尹、莫敖、司马、柱国等俸禄减半；尹、傅、大夫等减少半，王公贵族视亲疏酌情减之，将军、郎中、士卒等俸禄倍于前。

        一日，楚王猎于云梦泽，忽见一卒与尨搏之。王召之问曰：何故与尨搏之？那卒似有羞涩之状，只是不答。良久，小声语曰：家有及笄之女，吾甚慕之。奈何家贫。今王主新法，吾等粮、饷亦倍之于前。吾与尨搏，乃做强身之计以求上阵多杀几人。如有军功，饷六倍于前，吾终身之事定矣！王笑曰“仅凭尔一人之力，安能夺城乎？”卒忙对曰“岂止某一人，军中有日负石行舍余之人，亦有夙夜研习兵法之人，全军上下，无不感大王之德”。楚王大悦：待汝燕尔之日，勿忘特邀寡人！卒愕良久，伏身拜谢！自此，是以上阶私怀忿意，尤以王公为甚；下阶鼓舞，民心齐聚，军心振奋。施行数年，楚国大治，人民各司其职，工、商、农盛于前；军内清明，将士皆热血，楚国之盛，甲于六国。

        有楚公族名熊二者，因失禄迁怒于吴起，遂寻刺客。至齐国，于市中见一人裸衣持斧砍牛，斧下之处，筋骨立断而全不废力。视其斧有三十余斤。熊二甚喜，细观之，此人豹头虎须，膀如车毂。遂将牛肉尽数购之，邀其至酒肆之中。两盏淡酒下肚，话匣便开。原来此人姓聂名政，刑丘人氏，因乡绅霸凌地方，一怒之下便将这乡绅杀了。后携母而逃至于临淄。熊二佯大恸曰：鄙人本为齐大夫田居之子，因父喜吴起之才，将女许之。然吴起为求一将，将妻杀之。不禁感叹：绵绵葛藟，在河之浒。终远兄弟，之子于归。士贰其行，女也不爽。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今吴起已居高位，恐报仇之事难行耳！遂掩面哭泣。倏而面色凝重，又谓聂政曰：今欲杀之报仇，虽身死而犹未悔。聂政本侠义之人，见吴起行此卑鄙之事，自然血脉喷张，欲申正义。遂谓熊二曰：此等竖子，留之作甚！只是有老母在堂，昔专诸有言：老母在，此身未敢许人。非聂政贪生怕死，只怕他日横尸，无人赡养老母矣。熊二遂遣人馈多金于聂政之家，生活起居，大有改善。及聂母毙，聂政持斧及甲，欲亲至田居府中以报熊二。熊二早已派人于途中拦截聂政，复至酒肆之中谈论复仇之事。未知有何奇策？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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