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乐正南品茶牛饮水，苏长卿聆音鱼出听
        乐正南所指仙音，便是零陵城中撑花街惜抱轩的琴声。听他所说，惜抱轩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开到未时。关门之时轩主会奏响琴曲，劝人离去，有‘曲终人散’之意。于是约定等听完曲子，再找轩主商量相助之事。一路上长卿本欲多打听些紫阳宫的事，奈何乐正南为人深沉，缄默寡言。长卿见乐正南口风挺紧，便也没有再提。

        撑花街的道路两旁载满了玉兰树，据说是街名的由来。只是如今不在花期，二人也没有赏花的雅致。等到了撑花街的惜抱轩，两人便在二楼等茶。外面骄阳似火，轩内竟然十分凉爽，仿佛夏天的暑气未能入侵这里，微微的凉风若有若无地拂面而来。

        “小二，你们店里如何这般凉爽？”长卿忍不住发问道。“客官可曾留意店外的护城河？”小二一边浸茶一边解释，让长卿想起这家店的确傍着护城河，“我家店主在河边放了一台水车，顺着水流，鼓动扇叶，吹动从古井里取来的新水，便有了穿堂的凉风，才这般凉爽。”乐正南闻言，“你们店主倒是心思机敏，想得周到。”

        从香雾山上下来，他二人被暴晒了一路。等店小二走后，二人见了这茶，顾不得细品，如牛饮水，匆匆喝完。长卿自行提过茶壶，连喝了几盅，也给乐正南添上了茶。二人只觉得身体百骸说不出的轻灵，加上这店内的凉气整个人如同置身秋日凉风习习的天空。

        大厅里花鸟屏风格外富有情趣，“看这店内摆设如此雅致，店主也是顶有品味的一个人。”长卿忍不住夸赞。乐正南刚来到这里就四处张望，如今也不搭话。茶壶已空，二人正想再请一壶，此时从楼上厢房里走出一位出尘的姑娘来。“公子见笑了，哪有什么品味可言，就是摆了些喜人的小玩意罢了。”

        店里一尘不染也就罢了，这姑娘也当真是出尘脱俗，高挑的身材形成无形的压迫感，穿着一身浅绿的圆领襦裙服，芊芊素手摇着画有莲花的圆扇，佩着青色的披帛，端似一个画中人物。及近发现这店主更加是标致漂亮，眉如刀裁，眸若琉璃，小挺的鼻子，丰满的嘴唇。只是在左眼有颗不大不小的泪痣，仿佛上天也嫉妒地留下了标记。

        画中姑娘为二人添上了新茶，“乐正公子好久不见，这位是乐正公子的朋友么？”“我们也是刚认识不久。这位是苏长卿，怀集人氏，目前在乐清观留宿。”乐正南从座位上站起来，摊开手掌给二人做介绍。“这位是惜抱轩轩主刘紫珩，刘姑娘。”

        刘姑娘从店小二手中接过茶壶，给自己也沏了一杯，大方落坐，“二位远道而来，可得尝尝这店里的云井茶，此茶与刚才二位所饮紫茶不同。这是长在零陵城北面饶云峰上拓星池的野茶，天生地养，雨水灌溉，每年初夏便可采摘。细细品来，可别有一番滋味。”说完细细品了一口，微闭双眼，似在回味。

        乐正南首先品茶说：“茶香细锐纯正，高香之中略有甘味。火香适中而毫香毕现，可见不仅茶叶本身上佳，烹茶之人技艺也属上乘。”“乐正公子果然识茶懂茶。”店主姑娘目露赞许。原来遇到雅趣之事，这乐正公子话语才会变多一些。

        王老夫子酷爱饮茶，长卿久住私塾，早已耳濡目染。他缓缓放下茶盅，深觉此茶生动有趣，“此茶颇有‘花鸟虫鱼’之感。”“哦？愿闻其详。”店主姑娘饶有兴致地看着苏长卿。

        “此茶依山傍水，野味十足，在茶水中沸腾上下竟若鱼跃，远远闻来似有花香。等到入口，又如壤中小虫，钻人脾胃，让人耳目一新，全身空灵，像小鸟一般自在。岂不是有‘花鸟虫鱼’之妙么？”刘姑娘微微一笑，端详着苏长卿，“公子果然见解独到，如此品茶言语倒是颇为新奇。”云井茶的淡香味在桌子上蔓延，三人对茶道之事讨论半天，转眼日斜。

        刘姑娘欠身离开，头上的银色蝴蝶步摇簪随之晃来晃去。不多时，两人耳边传来了鸾琴的声音。循声看去，刘姑娘坐在厅中隔开的木台上，背后是花鸟屏风，柔荑玉手拨弄着桐木鹿筋鸾琴的琴弦。

        “这首‘出水莲’端的是清丽典雅，让人如沐仙音。”

        “那刘姑娘父亲早亡，七岁学琴，九岁便在这轩中演奏。当时这位刘姑娘的母亲还在，二人有时单手合奏，琴音附合，如同一人。如今斯人已逝，这曲子却只有刘姑娘一人独奏了。”

        “这刘姑娘如此相貌，想来那位母亲也是一位大美人吧。”

        “可不是，当时这零陵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总在这轩中喝茶，连当时的老城主都经常光顾这里。城中牵线搭桥的媒人能把这儿的门槛都挤烂了，但刘母不为所动，誓不再嫁。可惜红颜薄命，这茶楼才开两年便因病离世了。”

        邻座两个闲散的人，还在嗟叹这刘姑娘的身世。长卿沉醉于琴音之中，不觉眯紧双眼。恍惚之间，他好像待在在拱桥之上，看着一湖的白莲，又好像忽然到了肥嫩的荷叶之上，转瞬却又跑到了小莲蓬里。天色青青，下起了毛毛细雨，拱桥之上出现了熟悉的身影。撑着红伞的少女嘴唇轻启，长卿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等长卿回过神来，看到轩内客人均已散去，乐正南在和刘姑娘交谈。“二位公子还未离开，果然不只是来轩中饮茶。”“刘姑娘原来早就看出来了。”“往常来轩内的客人大多闲庭信步，怡情冶趣。二位公子初至轩中之时，额间有汗。用茶之初又作牛饮之状，想来是有急事，一路上风尘仆仆，未能及时饮水。二位来我这小轩究竟是有何事？”

        “素闻刘姑娘弹唱双绝，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姑娘的琴音清丽脱俗，余音袅袅，能使游鱼出听，驷马仰秣。香雾观今日有场法事，需要琴音助阵。乐正特此奉上拜帖，希望姑娘移驾观中，不知姑娘是否愿意？”俊公子递上帖子，作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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