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幽冥情断火照路，施道法斩鬼三皇殿
        “师妹，这位公子身体如何？”“他脉象轻按可得，重按则减，是外感病邪，阴血衰少，阳气不足所致。若我等晚发现一步，性命可危。”七月十六子时，香雾山乐清观的三皇殿里，黑白道士静立昏死的长卿床头，真若黑白无常一般。这二人旁边有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锦绣少年，手持十二骨碧玉素纸折扇，兀自引风纳凉。“莫非他被厉鬼缠身？”“恐怕不只如此。”那女道士娥眉微蹙，清丽脱俗的容颜上显露一丝难色，“这书生有道家第十三灵脉，属于难得的修仙体质。只是以前从未研习过术数功法，犹如中空的器皿，极易吸纳些身外之物。目前他体内厉鬼怕不只一条。我已用功法护住了他的心脉。”“哦？十三灵脉。”那少年一听便合起折扇，来了兴致。

        “像你师叔我这种俗家弟子，身体共有十二经脉，凝神活血，养精聚气。但究极一生，仅能初见神识，窥得修仙门扉。唯有身上具有这第十三经脉——灵脉，才能登门入户，习得仙术。灵脉乃是道家中人运行周天，调动气韵的场所，与十二经脉相辅相依。”那方脸高鼻的黑袍道士讲解道，“或许就是因为我没有这灵脉，才会丢失神兽鹿蜀，酿成大祸。”

        “师兄不必自责。那鹿蜀兽本就野性难驯，下山之前，师父再三嘱托乐正好生看管。此事全怪他凡心太重，沉迷玩乐。怎么能怪罪到师兄你呢。”叫乐正的少年，却有些不以为意。“鹿蜀对于没有灵脉的人视若无物，我实在照看不住。当初就不该妄图利用它的灵力。”“师父他老人家也是通过星术发现今年鬼门开启不同以往，才同意此事的。如今虽然鹿蜀走丢，但所幸鬼门无事。”黑袍道士仍旧轻声叹气。

        “这书生为何还不醒转？”持扇少年的注意力放在了昏迷之人的身上。“厉鬼缠身，必有梦魇。劳烦师兄在大厅陈香设水，我给他施法驱鬼。”只见床上男子额头出汗，眉头紧锁，嘴唇微微发颤，似看到了可怖的事物。

        男子被放在蒲垫之上，白袍女道士先是躬身上香，然后拿起香案上的利剑，吩咐道：“厉鬼狡黠，师兄和乐正给我助法看守，免得让它们逃窜。”黑袍道士抽出腰间木剑，站在阵旁，持扇少年则立于殿门。见二人准备完毕，女道士舞动利剑，环绕长卿，口中念念有词道：“烛明香暗兮恍如狱府，催动利剑兮魂既归途。神清无昧兮倏忽鬼灭，大醉方醒兮譬临朝日。”那女道士身形愈发迅速，衣袂飘飘，劈砍崩扫，剑如飞凤。剑招席卷的疾风吹熄了香案的蜡烛，蓝紫色的剑光在黑暗的大殿中如星光闪烁。

        且说长卿梦境迫真，只身站在开满血红色彼岸花的黄泉路上。他知晓自己已经离开人世，不禁悲从中来。只是为何地府空荡荡的，连个使者也没有。奈何桥边有一块高达丈许，宽有两尺的玄黄色大石头。那石头扁状如碑，上书“早登彼岸”四个大字，字字如血，原来是地府的三生石。石头的右下角似乎写着两列小字，待长卿正要仔细端详，石面忽然间变得光滑如镜，里面有一白衣女子。他眼中迷迷蒙蒙，如何也看不清镜中女子的相貌。

        长卿正要走过桥去，瞥见石拱桥之下有一座与水面平齐的浮桥，受到血黄色河水的冲刷。而水面之下竟还有一座黑色石拱桥，似有铜蛇铁狗出没。肃雍殿道士有言，奈何桥又名三途桥，鬼魂中善者行上，善恶兼半者在中，恶者居其下。长卿看到三座桥桥头相连，想起自己的父母、外公，不知自己最终会踏上哪座去了，不禁泪如雨下。

        “你终于来了。”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出在哪里听到。长卿看到桥边不远处的河岸上，一名手持红伞的红衫少女站在白色的彼岸花丛中。难道湘江边的女声是她传出的吗？“我等你好久了。”那少女口中说不出的凄切。明明不认识，为什么会被呼唤？长卿止住哭泣，想要走近看清伞下少女的面容。忽然一阵黑风吹来，天地昏暗不清。长卿飘飘然不知去了哪里。

        风定之后，长卿落到了一个木桌旁边，雕盘盛满了八珍玉食，山肤水豢，街巷小吃。他明明口中塞满食物，仍旧胃如火烧。

        转眼间满桌美食都不见了，他躺在金山银山之上，食物碗筷变成了翡翠珠宝。他紧紧撰住那些元宝，拥紧那些银票，手指胸口都浸出血。

        突然财宝也不见了，他的头发被人一把抓起，“你这个狐狸精勾引别人老公，下贱东西！”他感觉头皮像要被扯开，只好双手护着头发，额发间淌出血来。

        恍惚间他又变成拖拽之人，只觉自己咬牙切齿，目眦欲裂，手上力道越来越重，修长的指甲嵌入了手掌。

        正待他拼命想松开手掌时，又坐在了女子的梳妆台上。厚厚的脂粉让他简直不能呼吸，紧凑的衣物像合身的罐子，挤得他气血倒流。

        场景轮换不停，他须臾间坐上高堂，欣赏着舞池里的惊鸿艳影，楚腰卫鬓，转眼又沦为阶下囚，衣衫褴褛，饥寒交迫。

        与此同时，那大殿之上，从长卿的身体里陆续窜出七道黑气，它们头部闪着白光，在月色的照耀下像七颗黑色的流星。

        从他天灵盖冒出的第一股黑气，刚出来就被白袍道士的利剑斩杀，伴随着凄厉的惨叫消弭于黑暗中。手腕和脚部的四股黑气则跑到大殿之中，东窜西逃，犹如池塘中受惊的黑鱼，强烈的气流震得木窗呼呼作响，撞翻了大殿上桌椅。前胸的黑气乘机冲向大殿的后门，被黑袍道士架起的木剑咄咄逼退。后背的黑气就要冲破前门之际，被锦衣少年合起的碧玉扇敲了回去。

        女道士没有放慢手中的动作，左手持剑，右手捏成剑指，凭空书写出一道繁复的符咒。那符咒慢慢消散到空气中，以长卿为核心的六芒星阵法迅速催动，黄光闪烁，将六道黑气拉到阵角并禁锢其中。黑气渐渐显现出人的上半身形状，全部都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啼哭吧，嘶鸣吧，人间岂能久留，棺椁方可永居。紫气东来，霞光万道！紫霞剑法！”女道士腾到半空，左腿支撑，右腿屈膝高举，左剑刺出，右边剑指收回胸前，一个掠阵，便已击杀一角厉鬼。随后，只见女道士轻点脚尖，踩踏之处像水面一般泛起白色涟漪。她如飞燕衔环，又似柳絮逐风，长剑舞动之处，厉鬼哀嚎。至此，七道魂魄尽皆陨灭，决堤的阴气冲开了三皇殿的门窗，消散于院外皎洁的月光中了。

        梦中的长卿此时刚从悬崖纵下，转眼就被白绫勒紧脖子。五脏六腑被人肆意翻搅，浑身筋骨被人信手拆乱。像在火中，却在水里。为什么这么痛苦，死去之人就要永远受这折磨么。谁来救救我？长卿已经疼得紧闭双眼，只愿逃离这苦海。“睁开眼睛。”如今他已经在不知名的水底，被方才忘川河边的红衣女子紧紧抱住。“看着我，小长卿就不疼了。”明明这么近，还是看不清女子的相貌。骤然之间，周围的水被一股强劲的旋风冲散，那女子也如同蒲公英的绒球一般也随风远去。明明脱离了无间炼狱，心情却难过得想要哭出来。

        “你终于醒了。”映入长卿眼帘的是端庄典雅的白袍女道士。“瞧你这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多不像个样子。”那女道士掏出手绢帮长卿擦拭。“是你救了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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