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天色越来越暗，到几乎已经没有太阳的时候，院子里就已经摆满了桌椅，村子里的人做好家务事，想来的都会到这里来，给死去的周志勇烧些纸钱，吃顿白食，跟他人谈会天，让自己无趣的人生增添一份乐趣。

  周旭走进堂屋，周仁和周清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都是神色匆匆周旭也不想跟现在的他们讲话，奶奶倒是没事坐在椅子上，桌上还散落着中午跟那位老太太讲话时吃剩的瓜子壳，奶奶用余光瞄见周旭走进堂屋里来赶紧招呼周旭“旭啊，过来坐，你爸和清伯伯还得忙一会，奶奶的神情不像早上那么悲观失望，周旭坐回早上坐过的长椅，除了备受煎熬红头巾有些遮挡视线之外其他的都还算好的，坐在长椅上等待吃饭，周仁从身边走来走去，周旭不想跟父亲对视就开始躲闪视线，突然周旭发现爷爷周志勇不在早上一直躺的床上，床上空无一物只剩下床板，“奶奶，爷爷去哪了”周旭不假思索还没有转过头来直接问道，奶奶没有用手指只是轻微地摆了摆头“那里”周旭感觉到奶奶指的是旁边的棺材，其实只要稍微想想就能知道爷爷已经被搬运进去，要不然爷爷还能活过来自己走进去吗？周旭发现自己问的问题有多白痴，撇开头不去想刚刚犯的傻，那边周仁已经把香台旁边的跪垫放好，就只是两个麻袋里面装着一些米看起来鼓鼓的，跪上去也不会痛，周清又不知道从哪拿来一些纸钱，放在跪垫前面对着棺材，“周旭啊，去给你爷爷烧点纸，你爷爷保佑你以后做大官的咧”抛开爷爷的保佑不谈就是奶奶让周旭去跪下烧纸钱周旭也必须去烧，不用多想，周旭麻利地起身走过去跪在垫子上，有垫子垫着腿的确是不会痛，周旭拿出一叠纸钱，上面还有鲜红色的痕迹，不用说这是鸡血虽然已经干掉，但死人几乎所有事情都和鸡血分不开关系，周仁和周清在身后看着周旭，周旭慢慢地分开一页页粘在一起的纸钱，分开很多之后，周旭点燃纸钱下方再抬起手让火苗可以燃烧到纸钱上面，火光映照在周旭眼中与漆黑的棺材，宁静的夜晚格格不入，感觉上就好像是超脱三界之外一样，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烧纸才变成传统保留到现在吧，纸钱渐渐焚烧殆尽，周旭也没用想继续撕纸接着烧下去，周旭站起来回到长椅上，奶奶也转过头来神情恍惚，外面的桌椅已经准备完毕，按照习惯周清要带着周仁、周防一起穿上白头巾去挨家挨户请人来吃饭，可是这一次不同，村里正值灾年乡亲们不等周清去请自己就来到这里，坐在门口的桌椅上，虽然门口坐着几个人但是看起来不是全村人都来了，按习俗周清还是得带着周仁去请人，周防找不到人不在家里，周仁索性也不去想他了，少他一个村里人也不会发现，应该不会有人在意这个，“周仁，咱们去请人吧”周清想好之后一边穿着白色的红头巾孝服一边说着，“好”周仁把长椅放好转身进房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白色孝服穿在身上，周清穿好衣服回头看见周仁拿起衣服正在穿也不多等，直接慢慢走出大门，周仁不由得加快穿衣服的速度，套上之后也走出堂屋，门外吵杂的人群见周仁和周清穿着白色孝服出来赶紧大声询问“周清啊，那个饭好了吗，咱们大家都饿着等着咧！”大部分村民不再说话齐刷刷地看向周仁和周清，这么多目光看向周仁和周清他们两个人有些受不住了，周仁还好就是周清身子放低步子往后退半步随时准备逃跑，“我带着周旭去请人吧，你把饭端出来”周仁没想到大哥被瞪的说不出话来，坐在椅子上的也不是外人是咱们村子的村民，都是认识的，周清也不反对赶紧进堂屋躲到伙房里，去拿早就准备好的伙食了，听见父亲的话周旭也想在现在出去走走，不管做什么朦胧的夜色给水湾村一种柔和的美，走在这样的村子里，看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更重要的是其他人看见的也是模模糊糊的夜景，周旭走到父亲周仁身边周仁也不多说，抬起脚就往前走，周旭急忙跟上穿过门外坐着谈天的村民，来到村子里的路上，每个人的家都是坐落在道路两边，周旭很想奔跑起来，受夜色蒙住视线看的清又好像看不清真的会让人兴奋，“等下，进别人家里你赶紧跪下，人家没答应过来之前别站起来”父亲周仁讲这话的时候特意回头看向周旭，眼神像是有些对不起周旭一样，周旭可不这么认为作为孙子理所应当为爷爷而下跪，周旭随便地用脚踢开路边看得清楚的小石头发出清脆的响声，周仁眼神并不好即使看不见凭借着石头碰撞地面发出的声音周仁可以想象石头掉进了一边的水稻田里，周仁现在不好对周旭发火，要是昨天周旭往地里踢石头周仁可得大声命令让周旭把鞋子脱下来赤脚进去把石头捡起来，在水稻田里拔草的人大都没有穿鞋子这么一颗石头进入田里面会给其他人带来多大的麻烦啊，这点周仁深有体会，前些日子才因为踩到一块比较坚硬的石头而疼了好几天就是不能在周旭和刘旭面前表现出来，自己都这么痛了再让他们担心就得不偿失了。走过几户人家，敲了敲门都没有人应门，要不是被鬼抓走了，就是去周旭奶奶家里吃饭去了，没有人就接着往下走，走到一家还亮着灯的人家，这家人就是最先去深圳打工富起来的人家，房子重新整修了一遍看起来别说有多阔气了，更重要的事他们的灯光可以让整栋房子都被照亮看起来就像是白天一样，这就是从大城市拿回来的高级电灯，比一般人家里用的灯亮堂多了听说还更省电，说是因为这个灯只发光不发热，这可是让村里人唏嘘不已，周仁敲了敲门听见人站起身来椅子被推动的声音，周仁往后站了站手放在前面，福田一手拿着烟一手开门嘴里还吐出一口烟雾看见穿白色孝服的周仁和红色孝服的周旭把烟放的更低脸色有些惊异，周仁把手伸到周旭后背推了推周旭，周旭仰视着福田，这个村子里的有钱人听很多人来家里都说起过他就是没有亲眼见过，被父亲一推还不知道父亲周仁是什么意思双眼无助地看向周仁，目光移向周仁的那一刹那周旭想起来刚刚爹让自己下跪的事，“跪下”周仁催促道，显得有些着急，周旭赶紧弯曲膝盖跪在地上好在地面还算平整看上去是修缮过的，见周旭跪下福田不能再站立不动了，福田赶忙伸双手抓周旭的双手想把他抬起来，周旭平时是不愿意下跪的，从前和村子里的小朋友玩的时候经常有把其他人绊倒接着嘲笑他下跪，感觉上很丢面子，更不用说膝盖还会非常痛，可是现在穿上这一身红头巾，一路从头到脚有了这东西，顿时感觉下跪就没有什么好丢人的，正当福田准备扶起周旭时，周仁双手扶在福田的一只手上，福田再糊涂到这时候也该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不用周仁讲话，福田直接一口答应“我等下就去”接着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周仁又用力扶起周旭，周旭见福田怎么说了也就双腿用力借着福田的手站起来，福田本来没打算去周志勇的葬礼，刚回家不想到处走，可是周旭都跪下，福田可没脸面拒绝，也不只是他，找不到理由谁都不可能拒绝一个给你下跪的守孝人。

  不用讲太多话福田就知道该怎么做，周仁眼见着福田有要去的意思也不再多做停留，福田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周仁带着周旭转身去下一家，福田则回到家里伸手按开关把灯关上，只是一瞬间璀璨夺目的福田家就变得黑暗起来，没走出多远还能借用福田家灯光照路的周旭也吃了一惊，足以照亮两个长椅的灯光突然消失周仁都感到惊奇，两个人没有停下步伐依旧在往前走如果他们自己不说也没有人会知道在光线消失时他们的落寞，福田走到门口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确认自己带了钥匙之后挥手重重地将门关上，金属制成的大门撞在门框上的声音掩盖了周仁的脚步声，过了许久余音还在附近盘旋，直到福田走远，能听见的就只有福田脚踩到石头的声音和周旭因为兴奋而发出的粗重的呼吸声了，福田没有回头他本来以为周仁和周旭是专门来请他的会在门口等着一起去周旭爷爷那里，谁知道周仁和周旭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福田早上就听见村子里来了一队敲锣打鼓的，那时候就听说周志勇去世了，当时就不想去沾这个晦气，但现在既然决定要去了也不需要周仁带路村子里只有一条路只要顺着周仁来的方向走就能走到，福田咳嗽了几声向周旭奶奶那边走去，外面比家里凉快很多，出来吹吹风也不错福田这么想着慢慢朝周旭爷爷那走去，继续向前走要走到村子的最后一家才行，周旭听见周仁说完算是明白了这次要走多久，两个人走在黑暗中不一会又看见前面有光，跟福田家不同能分辨出来这家人发出来的是火光烧的是从山上砍来或者捡来的木头而不是那虚无缥缈的电，木头做的门跟自己家一样周旭这么想着，周仁缓缓地敲门木门被周仁敲的发出清脆的声响，不像是粗壮的大树倒像是被虫蛀过的死树一样，清脆的响动很快就引起了家里人的注意，周旭能看见从门缝中透出的火光被什么东西挡住的样子，那东西还会动慢慢来到门前，张亮打开门，看见穿着孝服的周仁和周旭笑脸相迎，身体往下弯，手掌伸开指向家里，周旭并不想进他们家里，从外面都能闻见他们家里陈旧的臭味，还能看见鸡在里面跑，“张亮啊，你养鸡不能在家里养！你看把你家里弄的，到处是鸡屎，你住的还是人住的地方吗？”周仁恨铁不成钢地说张亮，张亮低下头脸色僵硬起来“周仁，你看我也没个老婆，没人帮我做鸡笼”张亮咽了口唾沫接着说“让鸡在外面跑，不得走丢了，走丢了就没得吃了”张亮仰视周仁的样子跟五六岁时的周旭很像，“张亮，你也不好好想想，你干活也没偷过懒，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找不到个伴”周仁用教育另外两个儿子周树和周草的口吻数落张亮“你看看，你家这个样子，哪个姑娘愿意到你家来”周仁说着还向着张亮手伸向的方向走了进去，看着凌乱的堂屋，地上满是食物的果皮，有瓜子皮、西瓜皮还有吃剩的米饭掉在地上，几只鸡不时在地上啄一啄随时可以吃东西，周仁越看越生气皱着眉头“张亮，你家这个样子要是有哪个人嫁给你拿才有鬼了”周仁气急败坏起来“你别老想着娶一个婆娘来帮你收拾，你要自己收拾了再去找”周旭见周仁进张亮家里也跟着走进去，在里面呆了没一会就闻见鱼龙混杂的气味铺面而来，赶紧向门外飞奔而出，周仁接着讲“你看看你家，要收拾起来还是很漂亮的，你就是不知道收拾”张亮眼见着周旭进来又跑出去心里好像有块石头压在上面，“那扫把把这些，皮，扫出去”周仁边说还顺手拿起放在门边的扫把扫了两下，扫出一片空白，果皮被扫在一起，下面的土地露出来，“那些鸡也赶出去，没有鸡笼子也没事，你弄点草给它们铺上，它们也不会跑哪里去”周旭此时在门口已经不想再看张亮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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