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人故去 (1 / 3)
        冬天虽然已经离开，但是寒意却依旧“赖”在山里，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山里人在做饭、劳作等日常活动的时候，依旧能感受到冬天的存在，至少在洗菜、做饭的时候，水还是能把手冰得透着麻木的红色，不得不草草做完，然后去灶上讨一些温热。

        山里的冬天来得早，去得却晚。不过这样的安排也是挺好了，冬天除了下侍弄宅基地上的蔬菜，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农事活动，属于农闲时节。趁着这段时间，山里人刚好可以舒展一下秋收遗留的疲倦，好好恢复一下体力。昼短夜长的变化也让山里人早早清点家禽进圈，吃过晚饭，待这些安排妥善之后，便上楼看一会儿电视，然后美美地睡去。

        这样的作息对山里人再也正常不过了。父辈是这样，他们也这样，至于他们之后的情况，这没法说了。稍微有点体力的人都已经不在山里讨生活了，“去当建筑小工都比死磕在这几亩方田强”这是山里人的一个孩子说的。

        不难发现，偌大的山里好像热闹的时候就只有过年的时候，外出赚钱养家的人络绎地拎着大包小包归来，把家里里里外外都彻底清洁一遍，然后就全家人聚在一起欢喜过一个祥和新年。家人的七嘴八舌的交谈、问候把一年里一直处在声音低分贝的山林一下子拉扯到了爆表。归来的人把积攒了一年的想要和山里人分享的话和新鲜事滔滔不绝说出，高谈阔论，亦欢声笑语。这样的时光很难得，因为从踏进门里，就已经按下了离家倒计时的按钮。孩子们也不容易，山里人能理解，所以也很肆无忌惮享受这这样的欢乐。一起去钓鱼、一起喝酒比拼、走亲访友等等，一切紧凑无隙。

        快乐的时候，是感受不到时间悄然爬行的声音，或许是团聚时的说话声、笑声、哭声盖过了它。可毕竟来过就一定会留下行踪，就像弱小的蜗牛身后的那一条似有似无的痕迹，当山里人注意到的时候，归来的人已踏痕离去。所有的欢乐戛然而至，就在归人合门远去一刹那。

        山里人在孩子们走后，作息也就恢复了正常的节奏，平淡、忙碌、辛苦、充实这些都是他们的真实的写照。虽然他们也希望孩子可以呆在自己的身边久一点，能和孩子们多说说话，甚至傻呆着都是好的。可转身就会考虑到孩子的未来，孩子的孩子的未来。步入中年的孩子不仅需要养家，还需要拼搏事业，房贷、车贷等等各种重负，孙子们的教育问题.......山里人不忍劝说孩子多留些时日再走，毕竟孩子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和天地。

        外面的世界变化得很快，山里人却没有太直接受到冲击，遵循着自己的作息规律。所以他们不懂孩子们口中说的外面的世界：外卖、淘宝、“共享”经济等等属于外面的东西，他们也不知道孩子在外起早贪黑就是为了在心仪的城市里拥有一处安身之所，要是搁山里......人总是要进步的，一辈子呆在穷乡僻壤的山里，是不会有出息的。这样想想之后山里人也慢慢明白了，接受了属于孩子们的生活方式。有的时候想着，自己的孩子是吃山里的大米长大的，总归是有感情的，说不定哪一天他们退休就想着回来养老，叶落归根。所以他们拒绝了孩子们接他们去外面住的要求，也固执地在田间握起那把已经建立深刻情谊的锄头。山里人就是闲不住，精力虽随年龄的增长大不如前，但就是放不下门背后的那把锄头。这绝对不是山里人滥情，一辈子都在与这些东西大交道，田间地头都有他们默契合作的身影，时间的累积使它们俨然成为了亲密的朋友，对于朋友，肯定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而这些只有山里人懂。所以只要山里人还能走动，哪里舍得放下手里的锄头啊。锄头在，生活在，生命在。

        山里的空气洁净，井水清冽，视野开阔，民风淳朴，这些也是山里人喜欢呆在这里，不愿出去的原因。上天似乎也特别眷顾他们，给予了山里人很大的照拂。土肥水佳使山里人栽种的庄稼产量高，品质好，不仅实现了自给自足，还能有结余拿到市集上面售卖。大山里面的庄稼对地形地势、雨热配合等自然条件要求严苛，而山里人能在这样的自然地理下做出这样傲人的成绩，除了山里人本身的憨厚勤劳，冥冥中或许真的有它的安排帮助。

        现在这个时候，按照往年的情况，寒气早已散去，天也亮得越来越早些。大多数山里人都会陆续去地里松松沉寂一个冬季的土，然后撒上一些菜籽，静待它和土壤发生作用，长成餐桌上面的食物。山里人都习惯在不同季节撒上一些时令菜籽，实现蔬菜的自己自足。如果没有特别的安排，他们也很少去市场上面买猪肉。过年宰杀的鲜猪被他们简单加工后妥善保存着，这足够他们一整年了。山里过日子就是简单些。

        而今年寒意迟迟没有消散，好像等待着什么。这情况让山里人不敢贸然去土里撒种，菜籽会被冻坏，从而影响正常的生根。所以山里人还是窝在家里，等隔日的好天气，春天也该来了。杂乱的枯草被霜打得没有一点形象，乱七八糟地分列于陌上，不细看很难发现凌乱的遮掩下藏着的星星绿色。

        终于，一觉醒来。陌上的绿草增加了许多，田里也游曳着许多调皮的小蝌蚪，远处的树木也抽出了隐隐约约的绿芽。今年被期待很久的春天终于来了，就在神奇的一夜之间。而这一夜，也带走了作为山里人的奶奶，一个一辈子都在山里的地道的山里人。

        电话的那头，父亲简短告诉了我这个噩耗后，匆忙地挂断了电话。因为事发突然，我不能从繁忙的工作中抽出身立马回到山里，稍微缓和了一会儿，我便开始收拾洗漱起来，之后，悄声合上门上班去了。

        工作的地方旁边就是一个大型游乐场，游乐场里白天最招人注意的就是那个巨型摩天轮，高壮！同样夜里也是它，耀眼！五颜六色的灯光按照内设的程序发散着跳动的光彩，就这样光亮整整一夜。每天早班远远看到从昨夜就开始不停闪耀的它，心里竟生出了一丝敬意，跳动了一夜，现在依旧光芒不减，真是厉害。虽然它只是需要接通电源就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但“熬”了一夜的它“吃”得消吗，心底有时默默为它担心着。这天的早班，我竟然发现它的光没有往常的刺眼，柔和而轻缓地散亮着。

        也许，它也真的累了。正如昨夜悄悄离去的奶奶，数年的病魔已经把她最后的一丝抗争力量耗尽，带走了她维持一息尚存的那一股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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