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茶叶铺小四儿
        于家的茶馆开在城西，人们为了好记都称为“西于”茶馆，掌柜于璟林是个回回，从爹手里接过这家茶馆儿不过七八个年头。屋里有大概十来张桌儿，也卖茶也卖零碎儿吃食，早年靠吃皇粮的旗人每天“泡”在此处，买卖倒过得去。而今大清一完，“铁杆儿庄稼”倒了，旗人自己都找不着饭门，又怎么来照顾茶馆生意呢？于家的生意只能算惨淡经营，勉强“混得住”。

        茶馆里还剩四五个常客，喜元成戏班的老板郑福元是其中一位，每天大概过了晌午，郑爷在家里吃完饭就到茶馆里待着，鸟笼子里养的百灵能学全“十三套叫口儿”，怀里揣着铁蝈蝈儿，提笼架鸟，秋斗蟋蟀，冬怀鸣虫，好不惬意。于璟林看见郑福山进来，赶忙凑过来招呼，“来了您郑爷，给沏碗高的！郑爷您坐着，新到的福建好花茶，一会泡得了您瞧瞧，一根老梗儿都没有，嫩极了。”郑福元笑笑坐下，掏出一把铜子儿，于璟林从伙计手里接过茶碗，也不急着敛钱，反倒拉出板凳挨着郑福元坐下。

        “郑爷，您看这喜元成，天天晚上满座儿，新红的那小旦角儿整个城西都嚷嚷动了，我去戏园子听过一回，那以后准保能给您挣大钱。”

        “科里红不算红，谁知道以后能什么样？不过可得说这几年，喜元成比老爷子那阵红火，也是祖上荫蔽。”

        “您就甭客气了，我瞧着这喜元成一科比一科出息，您就坐家里等着现大洋往您家里送。可有这么一个事儿得跟您商量，您瞧我家小四儿眼看着七岁了，您瞧那小身板儿，跟纸糊的似的，在家里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什么都指不上他，眼看着一天比一天能吃，您瞧我这买卖，也就全凭您赏我全家一口饭，要是有一天老几位也不来了，那我们一家就得饿着。”

        郑福元听着他说，笑眯眯地喝了口茶，也不接他的话。于璟林顿了顿，紧忙又问茶好不好，又坐了一阵，才接着说：

        “郑爷，我家这四儿，可也不是一无是处，有一点，这小子嗓门高又亮，那小时候哭起来，没进后院就听得清清楚楚，嗓子可够多么打远呢！我瞧着他以后要是唱戏，准能成了！”

        郑福元这才看着于璟林笑笑，

        “于把儿（回民往往以此尊称），这学戏可是苦啊，光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那红的角儿是吃上蹦虾仁儿了，不红的连吃窝头都吃不饱，再说七年科班好比七年大狱，你这可是亲儿子，要我说啊，有一口饭吃，别让孩子受这个罪。”

        “郑爷，有辙的话我也想让孩子念书，可这不眼看着没辙了嘛，您瞧这是四儿，上面还有仨哥哥一个姐姐，连孩子他妈，全指着我一个人开这么个小买卖，光这一年税就加了几次了，眼看着又要入冬了，烧水的柴火够了，可烧炕的柴火我还不知道从哪出，您就当可怜我，把这孩子带到科班去，无多有少管他几个窝头吃，这孩子老实，不给您惹祸，要不听话您就只管往死里打。”

        “唉，也难为你为人父母一番苦心，行了，这孩子在哪呢，叫出来我看看。”

        于璟林赶忙让伙计到后头把小四儿叫出来，领出来的是一个十一二的小男孩，身量不高，看上去瘦瘦小小的，眼叽哩咕噜乱转，眼神又亮又干净。

        “来来快过来，叫人，叫郑伯伯。”

        “郑伯伯。”

        “好，好孩子，嘿这孩子，还真不错，你瞧这脸，上面头一勒，下面髯口一挡，中间还有这么一块，刚刚好，脸上准保有戏，长得也漂亮。不错！是个苗子！”

        “那这孩子您算要了，赶明儿我给收拾好东西送到戏班儿去，这孩子就算交给您了。”

        当晚上，于璟林带着于小四儿戏园子看戏，散了戏又到戏园子边上烙饼卷酱肉，给于小四儿撑了个肚儿圆。爷俩走在街上，于璟林略带醉意，忽然一把抱起小四儿，狠狠的搂了他一下。

        “孩子，爸爸指着你给我长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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