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天灾人祸
        一连数月的天干带来的饥荒，让邵家河饿死了不少人。饿到最后的日子，几乎除了少数富人，家家都断顿了。首先，个别富人还敢偷偷卖点高价粮，到后来一怕偷二怕抢，干脆关了门叫穷。实在是没什么可吃的时候，一些人就上山挖草根剥油树皮做粑吃。

        对于饿急了的人来说，油树皮的粑倒是好吃得很，可是吃进去容易，拉出来可就难了。邵家的几个儿子，都因为抢吃了油树皮做的粑，拉不出屎来，憋得直哭。看着孩子们那痛苦的样子，谢春香这才后悔当时没有控制孩子们的吃量。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想办法让孩子们拉出屎来才好。她拼命让孩子们喝水，却还是不解决问题。问郎中要了泄药吃下，也不凑效。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谢春香干脆让孩子们翘起屁股，她弄个削尖的竹签，一点一点的往外掏。等掏出了**里的东西，孩子们的肚子又饿急了。可是，面对再好的油树皮粑，几个孩子一个也不敢再吃。谢春香也不想让孩子们再受那个罪，便又弄些野菜打点清汤，让孩子们度命。刚刚因为拉不出屎来而吃过泄药的孩子们，一喝那些清汤寡水，马上就开始拉肚子。一开始还拉得慢，到后来就拉个没完，甚至蹲下去就起不来了。接二连三的拉，让孩子们的**很快就痛得受不了，可不拉又控制不住，拉又拉不出什么来，**火辣辣的痛得难受，痛得孩子们都哭了起来。

        谢春香不忍心看着孩子们那样难受，跑去问郎中，郎中又给她开了几副止泻的药，让孩子们服下，这才渐渐地好了些。

        几乎干了一整个冬天，也挨了整个冬天饿的邵家河，刚把年一过，老天爷就下起雨来了。这场春雨，倒也是让大家渴盼已久，甚至有些兴奋，觉得一个好的年头要到来了。可是，这场春雨却下个没完，一直下了十天半月。好不容易停了一天，一声春雷震天价响，那雨又哗哗哗地下了起来。长久的霉雨天儿，又是春上季节，不仅让屋里的地下长期处在潮湿状态，还让那些木器家具都上了霉。俗话说得好，天晴千日好，雨落一日愁，虽是春天，长期的连阴雨还是让人觉得十分沉闷。已经下了一个月的雨，还在继续下着，看样子老天爷是去年冬天睡着了，现在醒了，要把去年冬天的雨全下完了才会了事。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开始怀疑今年的年岁，甚至有人断言，老天爷怕是要收人了。

        冲里死了一个老头，据说只一餐没吃就死了。因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大家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当是寿终正寝。这老头儿多女也多，女儿女婿儿子媳妇连带孙子辈就有好几十人，加上你来我往的亲戚，乡里乡亲的，几百人送上山，白压压一片，甚是风光。几十桌酒席，更是压倒了整个邵家河。

        那老头三日复土的时候，冲外又死了一个人，但不是一个老头，而是一个中年男子汉。那男子汉是那死去的老头的一个远房亲戚，三天前他还活得好好的，去参加了那老头的丧礼，也只是一餐没吃，就奇怪地死了。家庭顶梁柱的倒下，让那个家哭得天昏地暗。

        邵家河有个男人，是那死去的汉子的亲戚，活得好好的，奔丧回来的当天晚上，就突然死在床上。三个先后死去的人，几乎都是一样的病症，头痛，高烧，然后就死掉了。

        还没等一些人回过神来，邵家河就开始死人了，今天是这个垸的，明天是那个垸的，象比赛一样，看谁死得多，死得快。

        邵家河的棺材铺，越来越忙，成品棺材早就卖光，新做的还没等上漆，就让人抢走了。但很快，棺材铺就关门谢业了，不是因为生意忙不过来，而是怕惹上了人瘟。几乎只在两三天之内，邵家河所有私存的棺材就被用光了。接下来的丧事，就只能是找几块板子随便一钉，就算完事。因为是发人瘟，到最后抬棺的人也没有，大家都怕惹上人瘟，躲在屋里不出来。实在是找不到人，家人只好自家人抬自家人。有上了年纪的人，知道自己不行，干脆自己提前爬到祖坟山上去，死在那里，让家人挖个坑，用布裹了，直接入埋。

        邵草民一家，既不做上工，也不敢开茶馆，一家人就躲在那间茅屋里，等待人瘟过去再讨活法。家里挤不下，谢春香就让他们到后面的榨油坊去玩，就是不准出屋。

        日子还要过下去，田里的事还得要人做，东西还得要人买，一些大胆的男人，照旧去田里地里做事，去店铺里打酒喝。爱喝点小酒儿的邵草民，也禁不住嘴，轮番着叫孩子们去跟他到酒坊里打点酒回来，坐在家里借着一两个小菜，借酒消愁。人瘟到来，生死难卜的命运，让他这个流浪汉出身，读了不少古书，又亲自经历了一些世事的男人开始变得非常消极。谢春香想的跟他完全不一样，她考虑得最多的是别让孩子们惹上那要命的病，如果那灾难实在难以避免，她情愿让那灾难降临到自己头上，替孩子们祛灾解难。看着一个个目前还活蹦乱跳的孩子，她就在心里念佛，祈求菩萨能够保护她的孩子个个平安，甚至默默地向菩萨许愿，如果一定有灾难，就直接降临到她的身上。

        不断有人传来消息，邵家河又死了多少人，死的又是谁谁谁，谁谁谁也死了。只要一听到有孩子死的消息，谢春香就心惊胆战，就在心里向菩萨祈祷。有事没事，她就用眼睛看着孩子们，心里数着孩子们，满满的数字摆在眼前，她就暂时放心了。

        这天晚饭后，谢春香做好了简单的晚饭，叫孩子们过来吃饭。其它孩子过来了，唯独不见老三邵华民过来，谢春香的心就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疯了似的在跑到榨油坊，一眼就看见邵华民躺在油坊的碾盘边睡着了。她走过去轻轻地一拍邵华民，邵华民倒是醒了，只是叫头痛。听说儿子头痛，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升上了谢春香的心头。她赶紧找邵草民商量怎么办。邵草民是个没主意的男人，也只知道着急，不知道怎么办好。谢春香便催着说：“还不赶快去找游先生，去药铺里抓药！”

        邵草民明知找郎中抓药都是徒劳，而且他早就听说药铺里已经没了药了，但还是拼了命往游先生那里跑，去药铺里说好话抓回了最后一剂药。

        谢春香赶紧催着熬药，药味弥漫在茅屋的上空，却让人闻到的是一股非常不吉利的死人气息。快半夜的时候，药熬好了，谢春香端起药，用嘴吹着不烫时，就赶紧往邵华民的嘴里喂，一边喂一边嘴里念着佛，请菩萨保佑孩子平安。已经开始发烧的邵华民，有气无力地喝完了那碗药，就倒下接着睡觉。怕传染了别的孩子，谢春香就叫邵草民带着其它所有的孩子到后面的油坊里打地铺，她一个人挨着邵华民。刚刚喝下药的邵华民，不仅发高烧，还发生了呕吐。那些刚服下去的药，被他几乎吐光了。谢春香急得哭了起来，她语气哽咽地一边求着菩萨，一边抚摸着病中的孩儿。

        天快亮的时候，谢春香伸手去摸邵华民，大吃一惊，从头到脚全身冰凉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她禁不住放声大哭，哭声惊动了睡在榨油坊里的邵草民，也惊动了睡在榨油坊里的那些孩子。邵草民赶紧穿衣起床，那些孩子也要跟着起来，跟着邵草民到前面的茅房里去看他们的弟弟哥哥，被邵草民大声呼住，并不许他们出油坊一步。

        邵草民来到茅屋，一边劝慰谢春香，一边开始收拾已经走了的孩子。不想让孩子走得太远的父母，很快就作出一个决定，然后，由邵草民亲自动手，在油坊外的一块空地上挖了个坑。谢春香又冒着生命危险，给死去的邵华民洗了个干净身子，然后给他穿了一件新上衣，才将孩子交给邵草民，弄到那小坑里掩埋了。

        孩子少了一个，谢春香的心也象被割掉了一部分。她极度悲伤地看着少了一个的孩子们，加倍地在心里向神灵祈祷，希望再也不要把灾难降到孩子们的身上，要降一定要降到她自己的身上。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种让谢春香也让邵草民担心吊胆的日子，那日子如履薄冰，让他们扣紧了心弦。孩子们稍有不适，谢春香就急得要哭。

        上苍终于发了慈悲，死人的事渐渐地少有发生。长期的霉雨季节，变成了晴朗的天儿。百花盛开的春天，让侥幸活下来的人们打开了家门，试探着走出了沉闷的房屋，出现在广阔的田野上。

        紧接着，一些关闭的店铺也开了门，开始做生意。曾经乌云笼罩的邵家河，又开始热闹起来。只是，人们的脸上，都写着人瘟带来的心有余悸和亲人离别的悲伤，毫无春天里那种百花盛开人心欢慰的景象。

        王大河的赌场还没有开张，就传来一个消息，说是王县令要下来体察民情。人瘟已经过去的日子，王县令果然带着几个随从，让一陈官轿抬着他，来到了邵家河。官轿停在王大河的家门前，王大河笑得象一朵花儿样的迎上去，王县令却板着一副面孔，走进了王大河的家。好酒好肉地招待了王县令，又找几个有钱人陪着王县令打了一场牌。天色不早的时候，王县令就被人抬走了。走时的王县令，比来时的王县令，多了一些重量，那重量不是别的，全是银子。

        王县令的民间走访，让王大河更觉得脸上有光，他逢人就说起这件美事。没想到，三天后传来了一个让王大河很不快的消息：视察民情后的王县令，从县官升到了州官，调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了，但却没给王大河捎带任何信息。可是，当王大河得知这个消息后，却在邵家河到处张扬，说王县令早就对他暗示过他要提升，并极爱面子地说王县令托人捎信，让他随时去那个什么州里去见他。尽管这样，邵家河的人还是觉得王大河所想依靠的那颗大树已经倒了。只有那些一心只想过日子的人，并不关心这个，而是关心往下的日子该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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