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逃生
        第二天早晨，谢春香就带着几个孩子出门，邵草民怀着非常内疚的心情，生离死别一般地看着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拖儿带女的谢春香，离开邵家河，并没有去找什么娘家，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娘家，说找娘家只是她的一个借口，她是出来讨生的。五个儿女，她肩上背一个，手里牵一个，前头走两个，后头跟一个，母子六人，形成一个从高到矮的梯队，开始了她的讨米生涯。这个活法，是她迫不得已的选择，也是她想了几天几夜之后的选择，而且，她还不能把这个想法告诉邵草民，邵草民是个太爱面子的读书人，他要是知道她出来讨米，是决不会让她出来的。至少，她现在不能让邵草民知道她要出来讨米。

        幸运的是，拖儿带女的谢春香，究竟还是能讨到米。虽然饥荒年代，大家都饿着肚子，但见一个女人拖儿带女的伸过手来，再怎么穷也得拿出点意思。一天下来，谢春香的米袋子就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米，口袋里还有些好心人给的小钱儿。说是讨米，饭也不用做了，遇上别人正在吃饭的时候，那些人就干脆每人少吃一口半口，给她的饭碗里倒过来一些。她先让孩子们吃，个个都吃饱了，她自己也吃饱了，吃饭的时候就这样过去了，接下来的时光，就是讨米的时光。

        袋子里的米沉得背不动了，谢春香便将那米背到米行去，换成几个小钱，藏在身上。白日里，他们就这样带着孩子东奔西走，到了晚上，他们就随便找个地方，死狗一样地睡一晚上，早晨起来，随便找点水，洗个脸，然后就开始讨米。日复一日，孩子们的脸都晒黑了，身上也弄脏了，她自己对着水一照，也早已不是那个开杂货铺开茶馆的老板娘，而分明是个满身带着臭气的叫花子了。想到这里，谢春香的眼泪就出来了，但一看到几个孩子究竟还是存活了下来，她就什么也不想，继续去讨她的米了。

        日子久了，谢春香虽然能继续讨米，而且能讨得到米，心里却开始不安，她不知道，那个不会料理自己的邵草民，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在她的心中，邵草民不仅太爱面子，宁可自己饿肚子，也不去求人讨吃，而且不会洗衣，不能做饭，不会料理自己，离开了她，邵草民会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她真不敢想象，只是担心。这种担心与日俱增，终于有一天，谢春香再也承受不了，便带着几个孩子，开始往回家的路上走。一开始，她还是边讨边走，到后来，她干脆不讨米了，只顾赶路。这种做法，让几个跟习惯了的孩子甚是疑惑，便问她现在为何不再讨米了。

        谢春香叹了一口长气，对孩子们说：“不晓得你们的爹，还是个什么样子的呢！”她突然醒悟起来，把几个孩子拉到水边，让他们脱下自己的衣裳，然后给他们统统地洗了个清水澡，再把所有脱下的衣服一一洗净晒干，再让他们穿上，然后，她自己也把自己从新清洗了一番，并对四个孩子吩咐，回去后决不许他们提在外面讨米的事，就说是这边的外公外婆给了他们的钱和吃的。

        回到邵家河的时候，正是晚上天黑的时候。大门没锁，摊还摆着，只是没见了邵草民，谢春香走进大门，喊了一声邵草民，却没人应声。她就觉得有些怪怪的，进到里间一看，邵草民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样子。谢春香赶紧拍了一下邵草民，邵草民突然从床上蹦了起来，刚一站起，就突然倒下了。谢春香吓了一跳，赶紧给男人灌了一口水。已经饿昏了的邵草民，被水灌醒过来以后，有气无力地说：“你总算回来了，再过几天没回，我就要寻死了！”

        “你这是什么话！”谢春香带着心痛骂道，“亏你还是个大男人，我一个细脚女人才出去这些日子，你就过不下去，我还能指望你跟我撑起一片天？”

        邵草民有些不好意思，他只好不再说什么。谢春香赶紧从长袋子里，弄出一些米，做了一顿没有掺菜的米饭，让邵草民吃了个饱。

        吃饱了饭又睡了一夜觉的邵草民，象加了油的机器，立刻就精神起来。他看了看晨光下的谢春香，关切地问这段时间在娘家过得怎么样？谢春香撒谎说那边的日子还可以，并让几个孩子证实这件事。几个孩子言不由衷的配合，让邵草民觉得事情有些怪怪的，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妻子的脸，发现那张脸虽然还那样美丽，但却黑了许多，便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在哄我？”谢春香说，“我哄你什么？”邵草民说，“你看你，脸都黑了这么多，会不会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吃苦的事，又不愿告诉我？”

        “没有。”谢春香继续撒谎，“我只是没事时，就帮娘家做些轻松的事儿。”

        “不可能！”邵草民说，“你的脸都晒得这么黑，你不可能是在家里做些轻松事儿。”

        “不问这些了，”谢春香说，“说说我们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吧。”

        “荒年要过去了。”邵草民说，“昨日有人请我去上工，我答应过些时，说要等你回来家里有人看摊，我才去的。”

        “你今天就去吧！”谢春香说，“我回来了，这个摊就交给我了。”

        “可已经没有钱转本了。”邵草民说，“这些日子，店里的生意本来就不好，几个钱，都让我过生活吃了，不过，我也是紧打慢算着吃的。”

        “我都知道。”谢春香说，“转本的钱我也有了，是回来的时候，娘家人给的。”

        “这么说你娘家人的日子好过得很？”邵草民问。

        “还可以。”谢春香不想就这个问题让丈夫一问到底，她有些心酸。

        邵草民果然没有追问，他翻身打起，就出去上工去了。

        谢春香开始打理家里的杂货铺和茶馆，这些日子她不在家，这个家里里外外都是灰尘，实在不象是个有人过日子的景象。她从头开始，一点一点地收拾，连那些粘了灰尘的货物，她都一一地抹得干干净净。

        听说谢春香回了，那些热心的乡亲都过来看她，问她，并与她拉起了这段时间的家常，让谢春香听到心痛的是，这段时间居然饿死了好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她也深刻地感受到，如果这段时间她不外出讨米，也许这个家里就有孩子没大人，有大人没孩子了。

        天黑的时候，邵草民从外头打工回来，一进门突然双腿跪在谢春香面前，把谢春香吓了一跳，以为又出了什么事。不料，邵草民却重重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说：“我真不是个男人，让自己的婆娘带着孩子出去讨米要饭，自己却守在家里过清闲日子！”

        谢春香顿时惊讶得张不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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