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最极有远行 百感攒羁臆
        灵、延两州节度大军，又在盐州城下停驻了四日。岐军刘知俊，本已出兵来救，但知晓盐州失守，刚出来便只得回师泾原。再三确认刘知俊已退，保塞军这才拔营，回返延州。临行前，韩逊大大的交割了一批军械财货与高万兴，酬其襄助之义。

        告别韩逊之后，甘州贡使团亦随保塞军起行。盐州向东不远，便是横贯东西数百里的玉露山，沿着塬沟溪岸，一路穿行其间十余日。上有风卷黄沫，下有霜寒冻土，高梁深壑，植稀木罕，寨城遗布，满目疮痍。与那居延大漠相比，这黄墹土塬，又是另一派苍凉景色。大军所过之道，几无人烟，偶或水边、梯地里头，见到些旱田，也少有打理。农人不知避在深山何处，大约春撒秋收，聊胜于无。又偶尔得见一二牧人，远远的隔着山塬对望，木然的看着大军行过。

        路途所见虽是一片死气沉沉，却不碍着行营之中吹捧热闹。高万兴、高万金兄弟二人对杨沼这位天使，是着意恭维，他帐下又有豆卢革这位妙人深谙逢迎。杨沼乃是弘农杨氏出身，文武兼具，常日里眼界不低，如回鹘胡人、赳赳武夫、甚至一般官吏，很难挠到他的痒处。这位豆卢革偏偏就能与杨沼迎到一处，风花雪月也罢，军旅轶事也罢，总能淡淡而聊，端得一种贤者姿态。

        这倒也罢了，除了背地里从商人那里，搜刮“文贿”相赠杨沼之外。过卢子关、塞门镇时，豆卢革也不知从哪，还寻来了一名妙龄女子。美其名曰冬日伴君，温于车驾，暖其床榻，配上诗词小曲，谓之风雅。再看杨沼，此行任务已然圆满，虽心知高万兴、豆卢革乃蓄意讨好，左右无伤大雅，竟也欣然受之，一路绮丽，安心享用。

        山地本不好走，上头也不急不缓，因此一路上并不紧赶，每日下午早早扎营防贼，一些人便有得闲。如那王炳坤，打听得刘景岩在军中，也约了几位灵州客商同去拜访。都是西行路上不同关节、亦官亦商的同行，这些人之前便有过交往，平日里也需要互相关照。保塞军营不得入，刘景岩得信后，出营来商队处，与大伙儿聊了一聊，着意打听瓜沙之事，这中间只数王炳坤知晓得最为仔细。此前刘、王二人无非数面之缘，并无深交，这一回同路，有了好几回攀谈，才被刘景岩暗暗记在心中。

        …………

        路傍一株柳，此路向延州。延州在何处，此路起悠悠。如此一程，众人都陪着杨宣慰旖旎而行。及至延州落下脚，遇到了这年间的第一场小雪，所谓是“天要留客”，使团、商队只得在此多住了几天。商队中要分去河东的，就此作别，他们要从延州东去丹州、慈州，渡黄河再到晋州。至于是就地发卖，还是继续偷摸越境去太原府，便是看自个儿胆子大小了。

        杨沼等数位使臣，临肤施县，登清凉山，两日里赏雪赋诗。但见心头无点事，不知人世有饥寒。待雪过初晴，道路稍干，高万兴、刘景岩、豆卢革陪着杨沼折而南下，一直送到鄜州地界方才回返。豆卢革本是鄜州人氏，便在此多陪了两日。

        驻军鄜、坊两州的，是保大军节度使徐怀玉，与杨沼本为朝中旧识，就没那写个虚礼客气，宴请叙旧一日，循制遣一支护军，护送使团继续南下。

        往年的道路，从鄜坊本可笔直南下，直抵京兆府长安城。但如今途径的耀州、鼎州已为岐军李彦韬所占，故而只能斜向东南，走同州一线，转去华州、潼关。因此鄜坊至同州一路，山路难行不说，还得防着岐军李彦韬的骚扰。

        李彦韬，原名温韬，乃是出名的贪得无厌之徒。道中有传闻，此人一直在盗掘辖内的故唐皇陵，行径人神共愤。此人行事无有底限，是以大伙儿都极为警戒提防。

        大队人马打起十分精神，一路紧走不歇。直到看见同州冯翊城墙，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同州此地亦是大梁兵锋前指，驻节于此的忠武军节度使牛存节，乃梁朝一只手数得上的经年宿将，已是检校太保，除了上封郡王这种殊勋，牛存节此老已经是武将之巅。

        在这里，管你是不是钦差天使，又不是专门对他宣旨的，牛老太保自没得迎接你一个过路钦差的道理。反而是杨沼专门进城，投贴拜见，以晚辈后进的姿态，去与牛存节闲话了几句。其实也不是牛太保有官威，牛老人性随和，只是一来他年老病随，精力不济；二来与杨沼本也相熟，无论官场、军旅而言，杨沼与牛老太保都差着辈。正是因为此老随和，以至于完全无所谓这些迎来送往的虚仪。

        拜别牛存节，前脚出了同州，后脚进到华州，这里又有一位仅次于老牛的梁军大将，感化军节度使康怀英。无他，堪堪据守华阴、潼关这勾连关内河南两处要道的，自然得是梁帝亲信大将才可。

        时至十二月，使团来到华州华阴县，又逢天降大雪，被迫在此留驻一些时日。康怀英此人倒是一副行伍之姿，对使团一行不亲不疏。其人在郑县坐镇，既不来交访，但也没短了使团的一切供给。

        如今使团滞留在华阴驿站，除了几位长官、使臣能住进去，其余人等太多且杂，只能傍着驿站，分头安下几座小营。到了华州这里，再往东走，便是比较安全的大梁境内，一路尾随的商团便逐渐分散开来，各行其是。有往西奔长安、甚而转去汉中巴蜀的；有不惜脚力先去潼关的；也有躲避风雪，分去华阴县、下邽县内寻处落脚的；仍跟随使团一起，只余三成左右。

        自灵州一路辚行至此，只得再做驻留。有道是：一路风雪蔽行程，半是荒陌半山尘。霜泥远滞华阴下，寒夜蹉跎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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