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年春节将近。镇上派出所下乡来抓赌。

        政府之前频出通告说要整顿民风，要禁赌，但一直未正式落实。那时年关至，乡下赌势愈发猖獗。上面于是趁人不备，深夜出动警车抓“代表”，可能也因此可顺便收些公粮回。

        那日父母像往常一样，晚饭过后便双双备战夜场。母亲约雀友们在自家刚开场，父亲在邻家已开始点烟坐庄。

        我和姐姐呆在房间看电视，扭着黑白电视上的换台器，争得你死我活也无人管。后半夜时，村中突然犬吠剧烈，此起彼伏，响彻山河。我和姐姐好像刚睡下，堂屋里依旧响着噼里啪啦的搓麻声。突然隐约听见邻居家后门被“轰嚓”一声冲撞，似乎门被踹破了，然后急促的脚步声如同兵荒马乱。

        母亲那干人等在堂屋大叫不好，“是来抓赌啦！”

        我和姐姐吓得直接躲进被里。堂屋的人们急开大门逃窜，母亲随后也慌慌张张冲进房间来，关了房门，钻进我们被中。

        很快，一个穿着制服的公安破门进来，晃着手电筒，拉开房间电灯。母亲在被中脱去外衣，装疯卖傻说自己有心脏病，赖在被子里死活不肯出来。我和姐姐也配合默契，大哭装可怜（当然我们可能也真是被吓哭的）。那公安无奈，收走堂屋麻将后就急赶往旁边事发地，邻居家。

        父亲当时已在那边“不幸落网”。

        他后来讲，当时那桌，他靠北坐，背对后门，所以不备，最先被控制住。另外三人开门逃跑后被追回。父亲得意地说，“他们白费那个劲，跑掉还是被抓回来，被打，还不如我，乖乖坐在那儿被擒的好哩！”

        他一直不愿透露其中细节，后来母亲问及其他在场牌友，才知道真相。父亲那么张狂的人，年少混过社会的游子哥，哪里肯老实就范服软。他在被人用手镣铐上后，押上车之前，还强行挣脱要跑走，挣扎之中，被人用脚踢过几次肚子，却依旧不肯屈服，他是硬着头皮被强行押解进警车的......

        那场牌桌上的其余三家人都有钱，交了重额罚款，很快把人赎出来。而我家穷得叮当响，虽不时挤出小钱来赌博，但拿不出大钱交罚单。母亲去娘家借钱，也没指望借那么多，那边知道我父亲是打牌被抓的，分毫不愿拿出来帮手解难。

        母亲悔恨交加，在家抱着我们痛哭不止，像父亲永远回不来了一样。按规定，父亲就只能在监狱呆些时日了。母亲带我们去过关押处，没让见到人，就被打发回来。

        一周后。父亲被平安放出来。开始讲他在里头的传奇故事：

        最先两天关在黑屋，门口一只狼狗把守。一天三顿小煎包打发，味道不错，就包子个头太小、数量有限，完全不够塞牙缝，晚上饿得无法入眠。到第三天，他知道家中无钱来救，也算心安不怪，耐心坐牢等待，闲来无事，开始把串包子的油筷子在地上磨得尖利，戳向那门缝中嗅来闻油香的狗鼻子，如此就当是寻些乐子打发时间。不料一次下手过猛，筷尖直接冲破了狗兄的黑鼻孔，对方在外头抓狂般哀嚎不止。父亲正得意忘形大笑时，被进门的警员冲进来，一顿毒打叱喝。后来就被赶到院中干活，也就是劈柴，因为轻松驾驭斧头锯子之类，被一慧眼警官识才，后得知果然是木匠，于是喊去帮忙搞办公室里那些年久失修的桌椅板凳。父亲那手艺自然完美得无可挑剔。对方夸赞不已，同时，不仅把每日包子量翻倍了，还管面条和汤饭。

        所以后来父亲被放出来时，不仅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是阔步昂扬，仿佛是从战场凯旋归来的将军。

        只是从此，父母心照不宣，双双不再钟情于赌博事业。或许因为转眼我也上小学了，小姐妹二人的学费压力加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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