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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院里登时大乱。

        温长度等人陆续醒来。

        陈夫人被惊醒,从后院跑过来。

        张镗断臂后,忍痛教陈关桐止血之法,帮着自己好不容易止住血。他说也许还有刺客,不让关桐走开。听到喊声,关桐也从后院赶过来。

        到子时,很多人都知道了陈大人遇刺身亡的消息。

        经检视,陈纨胸口插着一根缝衣针。岳护卫猛然想起一本叫做《葵花宝典》的武功秘籍,练成之后用缝衣针即可杀人。只是入门条件令人望而生畏,很长时间以来一直被传阅、从未被模仿,想不到江湖上还真有人会使这种邪派武功。

        接着有人在后窗上发现一小孔,窗下则有一长管,内中迷药之香味,跟屋里人昏迷之前闻到的香味一样。当然,还有陈关桐屋里的尸体,日倭打扮,佩日式长刀,刀、箭均涂剧毒。

        综合所有情况,大家基本认同如下推断:日本贡使派出了至少两名刺客,杀掉后院门的内卫进入。一人试图挟持陈小姐,被张千户撞见杀掉。另一名刺客趁张千户疗伤之际,通过后窗用迷香迷倒众人,然后用缝衣针杀死陈大人,从后院门逃跑。外卖姑娘靠近正房前门,吸入较少,率先醒来后看到满屋昏迷的人很害怕,从后院门溜走。

        张镗被送回家,温长度命令找最好的医生给他治伤。极度自责的岳护卫在大放悲声的陈夫人面前如坐针毡,主动要求跟卫兵一起去搜捕刺客。温长度和左参议一起去调动兵马,准备明天一早就将周良使团拿下。屋里只剩下母女俩和时孝的时候,时孝小声说:“夫人节哀……”陈夫人依然哭个不住。时孝说:“陈大人没有死,他只是昏迷。”

        这一下两人都止住了哭声。时孝说:“正如你们所见,有人想让陈大人死,背后主使人是浙江豪绅。这样的刺杀,昨天有、今天有、以后还会有,之所以选在这个时间,是要嫁祸于日本朝贡使团。豪绅在朝中的代言人不遗余力地诋毁他、弹劾他,而陈大人既不擅长官场斗争,又不屑于疏通关系,所以处境越来越危险。海禁政策和浙东民生是上下磨盘,冲突在所难免,恕我直言,陈大人就是中间那颗豆子。到那时,结局会比现在更惨,也许是身败名裂,也许是含冤而死,都是我们不愿看到的。”

        顿了顿,时孝继续说:“实不相瞒,我也是今晚的刺客之一。我敬重陈大人,所以联络同伴想出了这么个办法。食盒四个小灯笼,即是发出迷香的地方。我们事先服过解药,他们几人被迷倒后,我们给陈大人喂下一种可致假死的药。胸口的缝衣针是为了掩人耳目,并不致命。后窗上的小孔、窗下的迷香,都是我们有意留下的。天亮之后你们尽快扶灵还乡,陈大人保全了性命且声名无损,胜于刚才所说的两种结局。”陈夫人说:“他何时能醒来?”时孝递给她一张纸,说:“今日午时。到时按照纸上写的做,当无大碍。陈大人醒来之后,请夫人和小姐将这中间的利害曲折分说明白。淡泊名利、归隐田园,从来都是士大夫所推崇的选择。这番话如果让我或其他人说给他听,恐怕效果适得其反。我很愚笨,匆促间想不出好办法。这个小小的计策未免荒唐离奇,可维护大人之意,确属赤诚,请夫人小姐体谅我的良苦用心。”一席话说完,时孝如释重负。

        他没说自己是被胁迫,也没说张镗实际上也是杀手。张镗为陈小姐断了一臂,让他装酷到底好了,彼此都留个好念想。还有周良使团,对这母女我可以说你们无辜,可对所有人的时候必须咬定是你们。实在是对不住,如果你们不顶缸,这番努力终究是白费。

        陈夫人当年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礼。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对时孝说:“谢过不杀之恩。陈大人守法奉公、恪尽职守,到如今这步田地,也是时运不齐、命途多舛。你刚才所说,很多话我并不同意。只是现在人命为大,多说无益,我们愿意离开这是非之地。”

        天亮后,宁波士绅备齐了此种场合下的所有物品,行尽了此种场合下的所有礼仪,就跟事先演练过一样,简直不要太贴心。陈夫人神情呆滞,唯一能作出的决定就是尽快扶灵还乡。

        上午九时,陈夫人、关桐在宁波码头乘船,往苏州方向而去。想想来时意气风发、傲立船头,回时却偃旗息鼓、身在灵柩,望着滔滔白浪,陈夫人不禁悲从中来。

        天亮后,宁西和妈妈来到宁波城外半山坡上的一座荒坟前。看着宁西烧纸钱,妈妈忽然说:“小西,当着你爸的面,我不能再骗你了。你妈几年前就去世了,我不是细川明黛,我叫细川佳纯,是你大姨妈。”宁西拨弄着纸灰说:“时庄主跟我说了。”细川佳纯忽然鼻子一酸:“傻孩子,那你还三番五次救我。”宁西说:“父亲不在了,伯父把我赶出家门,我宁愿相信你就是我妈。”细川佳纯眼眶含泪,对着坟头说:“宁缟,我妹妹跟你生米煮成了熟饭,她也没把自己当成你的人。是你的好闺女小西,让我们又联系到了一起。小西长大了,挣了很多钱,也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你一定惦记她的终身大事,放心吧,叫了这么多天‘妈’,我也不能让她白叫。如果小西不嫌弃,我主持完她的婚礼再回日本。你地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天亮后,时孝跟胡姬在约定的地点会面,然后一起去凤凰山胡姬家。必须搬家,否则还会让人挟母亲以令女儿。他们脚步匆匆,却挡不住胡姬的遐想。如果将时孝换成我那未婚夫,这一路的风光是否依然如此旖旎?那天她返回茶馆的时候,那王裴的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也许时庄主早已有了意中人,比如宁西……这么胡思乱想中,已经到了家门口。门上居然挂着一把锁。邻居大婶拿了钥匙出来,告诉胡姬说:“你妈去岱山岛了。今天是守制最后一天,估摸着明天男方该上门请期了。你妈本想捎封信给你,又嫌慢,所以按你信上说的地方自己跑去了,早上刚走。”胡姬到村口跟时孝商量。时孝说:“现在去岱山岛也来不及了,你先收拾下东西去宁波城尤姐那儿住下,明天一早我陪你去。”

        到了宁波,胡姬住进裕隆客栈。时孝去了监狱,正好辛镇案重审结束。时孝让老李他们连夜把母亲接过来,好见证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辛镇迈步走出监狱大门,辛夫人迎上前去,泪眼朦胧。辛镇却是一脸狐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孝,你到底做了什么?”半年中多历风雨的时孝已经变得更稳重、更圆滑,他轻描淡写地说:“你本来没罪,放了不是很正常嘛!”辛镇说:“我不信!”辛夫人生气了:“我知道!他去王母娘娘那儿搬的救兵,这下你总该信了吧?快回家!”辛镇说:“不行,我得先问个明白。”辛夫人:“你现在要不跟我回去,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时孝、老李几个人簇拥着、裹挟着满腹疑窦的辛镇向凤凰山方向而去。

        这一天轰动全城的消息无疑是早上那则“陈大人遇刺身亡”,比之更轰动的,则是下午三时那则:

        陈大人复活了,陈大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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