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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日本贡使周良的朝贡队伍有六百人,船八艘。这不仅违背了十年一贡的期限,规模也大大超限。

        巡抚官邸,众官员议论纷纷。有的说:“定好的十年一贡,这才两年就来了,他以为这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有的说:“争贡之役,宁波府上上下下惨遭祸殃、伤痛犹在,岂能再与此贼交易!”有的说:“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无非是想利用我大明对外国使团吃住行免费外加赏赐的优惠政策,我们不能让他们占了便宜还说浙江人傻钱多!”

        陈纨力排众议。他说,因为争贡之役,朝贡贸易变得非常敏感。能否正确处置,关系到东南海疆安定,不可意气用事,更不能让争贡之役重演!

        陈纨率众人接见周良,让他坦诚说明此次朝贡的目标、行程及细节。对于违制违规的情况,陈纨逼他当众表态,周良表示以后必按定例。陈纨对超出的人数略加赏赐,择风顺时令其回国,有兵备道派战船监督。留下的,船只登记,人入宾馆,等候贡期。

        于是豪绅、船主上书朝廷,告陈纨勾结倭寇。陈纨上书回应,泱泱大国制驭诸番,应守大信。双方争执十分激烈。朝中的浙闽籍大臣,对陈纨处理朝贡贸易、实施海禁政策等方面有诸多责难,到了逢陈必反的地步。此时的朝堂,不再看你是不是站在了真理的那一边,而是看你站在了谁那一边。陈纨想不到,一个人踏踏实实去执行一项国家政策会有这么难。愤激之下,他写下了传诵一时的名句:去外国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滨海之盗犹易,去中国衣冠之盗犹难!

        朝堂之上争执不下,豪绅和船主又在酝酿一个更加直截了当的方案。周良一行人住在外事宾馆,贡期遥遥无期,等待让人胡思乱想。如果得到消息说陈纨要杀他们,这群惊弓之鸟可能会先发制人。如果周良没这胆子,我们不妨散布消息给陈纨,说周良要杀他。如果双方还不动手,那我们就直接下手杀了陈纨,嫁祸于周良。陈纨死于自己对周良使团的处置不当,跟浙东豪绅、跟海上走私没有任何关系。到那时,写几幅痛彻心扉的挽联,再假惺惺掉几滴泪就行了。我就不信,大明还能找出第二个比陈纨更变态的巡抚,又有哪个官员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再到浙闽来推行海禁政策!

        罗船主负责挑选一名杀手,刀弓喂剧毒,当晚混入府中,劫持陈关桐到陈纨面前,逼他们放下武器,趁机刺杀陈纨。陈纨来浙江上任时,豪绅就在他官邸安插了一个人,刺杀时就让那个人负责内应,并组织刺杀者从后门逃走。官邸后门,柳船主派人接应。刺杀之后,府衙就能名正言顺地派兵到宾馆捉拿刺客,将周良一伙灭口,剩下的力争屈打成招。

        刺杀计划的执行人是张镗。

        张镗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于辛镇的路。他认为不能禁止走私,禁了会出大问题,所以他总是敷衍了事。船主投桃报李,暗中给他一些好处,慢慢成了一种定例。这些“好处”,张镗大部分用来养兵,他要用一个兵强马壮的千户所,来威慑船主们守住走私底线,不要乱来。长期以来他们之间达成了微妙的默契,直到陈纨到来。

        屋里只剩王家家主王裴和张镗两个人的时候,王家主说:“我听说陈纨在四川平叛的时候收罗了一名武功好手,咱们是不是再准备一个方案?”张镗说:“你不相信我?”王家主说:“咱们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彼此信任。只是这事牵涉千万人的福祉,必须成功。一个环节出现漏洞不免满盘皆输,比如那个杀手能否顺利劫持陈关桐,等等。我想了一个连环计,在第一方案出现意外的时候用,可保必成。人多有个照应,你们撤退也更安全。”张镗说:“你别指望我分心去保护画蛇添足的那几个人。”王家主说:“那倒不必。为达目的六亲不认、冷酷无情,这是你的风格。希望你能坚持好,特别是面对陈关桐的时候。”张镗笑了:“你这老头什么时候变得跟八婆一样八卦?”王家主说:“麻烦把胡姬找来,我有话跟她说。”

        正在探监的宁西被人叫到一边,递上两张纸。一张纸上所写,是以一个日本商人的口气告诉周良使团,陈大人拗不过那些所谓为民请命的乡绅,今晚就要派兵来杀他们,为争贡之役死难者报仇。另一张纸上画着从外事宾馆到陈纨官邸的路线图。第一张纸的内容译成日语,第二张纸则要用日语在相应建筑上标注“外事宾馆”和“陈纨官邸”字样。宁西摇头拒绝。那人说:“她们两人罪行没有交代清楚,恐怕还要吃点苦头。”那边平野美玉手抓牢门用日语喊:“怎么啦小西?你可别上他们的当啊。”明黛喊道:“小西,千万别为了我们为难你自己!”那人道:“你现在写完,她们现在就可以释放。”

        这么多天一直等着京城的消息,不免让人心神不宁。此时如果有个陌生人很肯定地说有人知道结果、希望面谈,那一定让人难以拒绝。时孝跟着那人来到一座茶馆,走上二楼。一间茶室内,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王家家主王裴。

        带路人出去关上了门。王裴起身一揖到地:“时庄主凭一己之力挑战东南走私势力,让浙江豪绅和船主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老朽佩服!”时孝还了一揖:“不敢当,请问高姓大名?”王裴说:“我是谁不重要,就像我知道你姓辛,还是称呼你时庄主。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谈话对你我都会有所裨益。”时孝说:“我父亲的案子在京中有何进展?”王裴说:“奏折还在,证据材料已被我们抽下来烧掉了,你永远都不会赢。”刀与鞘的摩擦声还在回响,刀锋已经抵在了王裴的脖子上。两个随从持刀闯入,王裴挥挥手,俩人犹豫了一下,带上门出去。王裴说:“时庄主,我虽然一把年纪,但来找你并不是活腻了。”时孝气得浑身发抖,一时间很想把他剁成肉酱。王裴说:“奏折和材料刚抵京,我们在朝中的人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马上开始暗中运作。皇上闭门修仙几个月,哪有闲工夫去管这些烂事,都是首辅在处理。首辅觉得奏折有理有据,倾向于支持陈纨翻案,也可以借此打压浙闽官员中的异己。可是他后来改变了主意。一是浙闽籍官员人数众多,最好不要一齐得罪。二是他们很懂事,大批的金银珠宝很快送了过来。第三点——并非不重要,陈纨那边挺傲气,一点儿表示也没有。当然,陈纨很能干,朝廷要继续重用他。以你在岱山的经营,想必也有些积蓄,只是陈大人未必肯用这种方式表达对首辅起码的尊重。对于陈大人的清廉,我们肃然起敬。可是你处心积虑,收集铁证如山,这案子还是毁在他的自命清高里。”

        时孝再次有了那种感觉: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必竟如所料,却每每恰如所料起来……他深深自责当时没有坚持,现在只能痛苦地听着敌人带着嘲讽的语气告诉他。王裴继续:“刚才我说过,我来不是为了激怒你、打击你。来这里之前,我认真想过这个案子。老朽虽然昏聩,但把你父亲偷偷从监狱里放出来,自信还能办到。只是从那次日本人来烧监狱、你父不愿逃走来看,你父要的不是逃走而是无罪释放,这事难度就大了。如果不扩大影响,在小小宁波县衙中就解决这个问题,唯有案中所有指证你父的人声称自己受了胁迫、做了伪证,然后重审、翻案,才能真正还他清白。”

        顿了顿,王裴说:“时庄主,我们愿意这么做,而且正在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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