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陈纨把攻打尖赤屿视为“巡抚浙江第一战”，嘱咐兵备道要以最小的伤亡取得速胜，也借此强烈警告倭寇、强盗及走私者。

        吉笠再到岱山岛，跟周义合、跟宁西密谈。宁西作为尖赤屿和周义合的中间联络人，也不停地抱病去螺蛳礁传递消息。平日负责接送宁西的水谷鸢驾着那摇橹小船往来奔波，累得直想吐。面对宁西一再询问如何确保妈妈安全，吉笠说：“你放心，有了你们的配合，攻岛会更加顺利，保证两个人质的安全更有把握。”宁西表示感谢。吉笠说：“小西啊，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可相对而言，男人的胸怀可能更大一些。周义合一再表示攻岛第一、人质第二，他正气凛然地表示‘敢为大义泯私情，不向妖魔让寸分’。”

        这天凌晨，尖赤屿西南水寨，双方对上了预定好的暗号。

        水寨门打开，周义合的船驶入。细川建泰迎上去，宁西做通事。周义合说：“一千口锅急切间难以买齐，我跑了很多店铺才赶在最后期限到来时凑够了七百口，余下的三百口明天这个时候送来。麻烦细川先生先把这七百口的钱付了。”细川说：“按约定我应该砍下人质的一条腿给你，你还有脸问我要钱。等明天锅齐了之后一起吧。”周义合朝船上挥挥手，船上的人开始往下搬铁锅。细川感觉这些人跟印象中的船员不一样，特别是为首的那个姓刘的还东看西看的。对此刘船员回应道：“我们不生产锅，我们只是黑铁锅的搬运工。”细川看看宁西，宁西翻译道：“他说他们是背黑锅的人。”

        让宁西吃惊的是，周义合提出要见一见人质。

        “佛郎机”被绑架以来，打、砸、骂、哭、闹都施展过了，回报是打、骂和更差的生活条件。一个在村里、家里都没人敢惹的悍妇，吃不下，睡不着，度日如年。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就在她想一头撞死的时候，隔着几柄日本长刀，她看到了周义合。凭自己的威风吓住周义合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应该是鼻涕眼泪的憔悴样儿把他吓坏了。泪眼朦胧中“佛郎机”正要开口，周义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黑锅搬完之后，双方约定明天此时此地再次交易。周义合大船驶走，宁西也回到岱山岛。

        胡姬听见宁西回来，过去查看她的伤口。宁西照着铜镜：“胡姐，你说我的学生背地里会不会喊我‘藤野刀疤’？”胡姬说：“没那么严重啦！想遮挡的话，以后穿水田服啊等等那些高领衣裳就行了。”宁西说：“我自卑的历史上得加一段祛疤史了，以后连婆家都难找。我要是像你一样订过婚就好了，他别想再退婚！唉，不知道谁这么有福气，能娶到胡姐？”胡姬说：“他家要去了我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我却不知道他姓名。傻妹妹，订了婚就不能再选择自己喜欢的人了，你呀，珍惜这个机会吧。”正说着，时孝踱步进来，眉头紧锁。宁西说：“每次来都是一副愧疚的样子，能高兴点不？我负责自残，胡姐负责救治，岱山岛的经典套路嘛！”胡姬说：“小西呀，经常跟尤姐一块儿，你也学得油嘴滑舌，会取笑姐姐了。”宁西对时孝说：“根据你的判断，明天会攻岛。借我一把快刀吧，我要保护妈妈。”有胡姬在场，时孝总是不自觉地严肃起来：“小西，你跟你妈熟吗？”胡姬见宁西招手，忙附耳过去，片刻后对时孝说：“小西还不能大声说话，托我来回答你。”接着用她能做到的最大最粗鲁的声音说：“你跟你妈熟吗，你跟你爹熟吗？！”吓得时孝直捂耳朵。

        时孝说：“我意思是，你几岁之后就没有见过你妈，你确定岛上那个就是？你第一次见她的那一天，她说一直被关在那个地方，为此你还跟倭寇交涉。那天巳时涨潮申时退潮，涨潮时整个石洞都会被淹没，所以她说了谎。”宁西不语。时孝继续说：“据丹羽夕说，前一阵子他所在的船上了几个日本旅客，其中有两个女客，一个叫细川佳纯，一个叫平野美玉。岱山岛靠岸后，他们又询问去螺蛳礁的走法。总之，我觉得她就算是你妈，也不会有危险。现在，明天你的安危，是最重要的事。”胡姬说：“是啊，你得小心啊。光拿把刀能干啥，只会往自己脖子上抹。”这回轮到宁西翻白眼了。

        第二天一早，宁西赶到螺蛳礁。水谷鸢没到，时孝倒在那儿，穿了一身从丹羽夕那借来的日式男装，佩了把日式长刀。宁西问他来干啥，时孝说陪她去海岛、保护她。宁西说：“恐怕水谷鸢不喜欢这个理由。”时孝说：“那你就说昨晚在山庄后花园咱俩私定终身，需要去见一见家长。”

        此刻纵有一百只黄莺在宁西耳边歌唱，也比不上时孝嗓音甜美。

        水谷鸢摇着小船靠岸，宁西说了几句日语，水谷觉得瞬间合理了。到了岛上，离约定的交易时间尚早，水谷引着二人去往软禁宁西母亲的地方。一路上，时孝推演见面的情形：明黛觉得我态度不卑又不亢，我看她神情不阴又不阳；她要旁敲侧击将我访，我则察言观色把她防……

        实际剧情没那么紧张。宁西含羞说了两句日语，明黛先惊后喜，时孝则适时地深鞠一躬。宁西向妈妈介绍时孝。开始只是打算以“私定终身”为结尾，把话说圆拉倒。说着说着情绪递进，相识以来那好笑的、感动的、温馨的片段，不知不觉让她动了情。用另一种语言表露衷肠，她依然羞怯，依然难为情。她不敢直视意中人的眼睛，那躲闪飘忽的眼神，让她的叙述更加婉转缠绵。

        时孝听不懂她的话，但看得懂她脉脉含情的眼神。对不起小西，我已心有所属。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那时再重现今日之动人画面。希望他强我百倍，不辜负你的柔情你的美。不知他前世敲穿了多少木鱼，今生才能娶你为妻。记住我的承诺，如果他让你难过，我决不会让他好过。对不起，小西……

        明黛说：“我们宁西从小命苦，这几年我们不在身边，她受了很多委屈。以后我就把她交给你了，希望你好好照顾她。”时孝说：“请伯母放心。”水谷鸢来催了。宁西让时孝等着，自己跟水谷去西南码头。等他们出发后，时孝向明黛打个手势，悄悄跟在他们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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