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在鲁朗草原听植物对话 (2 / 10)
        杉木不仅有着跟松木一样的针状叶子，它还有着类似于松木的脂香。我一路走，一路享受着它们的芳香。这香味没松木纯，甚至掺杂着一点泥土味。它们的材质很铁实，就适宜风吹日晒，风霜雨雪。在香格里拉，我曾见过倒在沼泽中几十年的杉木仍未朽。我曾见过古老的杉木木屋，它们已经一百多年，还在发出杉木的芳香。鲁朗草原与香格里拉同处于北纬30度左右的雪域地带，所以这儿的杉木与香格里拉的杉木同样具有优良的材质。

        我一步步往前走，栅栏上出现了几道木门，它们都紧紧关上，门上拴的不是铁锁，而是篾索扣，扣子搭在扣子上，用木棍闩上。我往外拉了拉，木门岿然不动。我又继续往前走，以不同的角度拍下了一组栅栏照。长长的栅栏在前方左侧分出一条岔，形成一个丁字栅口。从丁字栅口分出的栅栏朝北伸延了一段，又朝左右两侧分开，形成两个弯弯的弧形，分别伸向草甸的东西，消失在远处的树木后。把这些栅栏称为木材垒起的长城真是一点也不为过，这除了不知要多少木材来修建，更不知需要花费多少人力来完成！从伐木、改木、劈开、运输到栽桩立柱、垒搭横木、篾索捆绑，这是多么浩大的工程！鲁朗草原上的人们为何用这么高的代价来修建这一道道长城呢？当我来到丁字栅口又一次爬上栅栏，站在栅木上环顾四方，栅栏发挥的功能了然于眼下：它除了圈牧场、草场和青稞园，还有一个重要功能——围护森林。比如我脚下的这道栅栏，它是草甸上最靠南边山林的隔栏，它离森林只有咫尺之间。它把牛、马都隔在了森林外，森林才长得这样茂密。

        翘首望去，森林从高耸的雪山上一直覆盖到草甸边缘，生长在雪线附近的是冷杉，冷杉下来是云杉和松林。而在鲁朗河两岸，生长着栎树、桦树、柳树和一些不知名的杂木。雪线附近的冷杉有些稀落，它们都长得很高，树冠庞大，每一棵树就撑起一片天。冷杉是雪域高原上最孤傲的硬汉，一年四季，它面不改色，横眉冷对冰天雪地，雪山和冰川也对它刮目相看，敬重有加。冷杉下面的云杉和松林可以用浩瀚来形容，它们混生在一起。雪域高原这么辽阔，它们要挤这么拢干什么。它们高耸的身材本来可以舒展开枝叶，用一把把巨伞来占领地盘，显示自己的威武。可它们没这样做，它们太在意群体性，它们在拥挤的地盘上拼命往上长，结果长成了竹竿身材，每棵树梢上只挂着一撮发，看上去比例失调，有些滑稽。尤其是云杉，它本是冷杉的兄弟，可惜缺少冷杉的孤傲与霸气，它为了挽回脸面，就称自己是神箭身材，它们聚集起来形成“箭林”，整装待发。由谁来操握这些神箭呢？松木。松木是世界公认的青春永驻的勇士，不知是云杉把勇士请了来，还是云杉自己投奔到勇士旗下，它们一出现在世人面前就紧紧站在一起。松木勇士头戴金盔，那盔帽在墨绿的杉林中如一片片天降的金云，辉煌夺目。松木勇士把云杉神箭紧紧握在手中，气势逼人。松木勇士还把桦木、青冈、栎木等散兵游勇招到麾下，划给他们生存的地盘，让它们给雪域高原带来丰富的植物群落，用不同的色彩向世人展示青藏高原季节的变幻，展示雪域高原无穷的魅力。

        松木发展到今天已经形成一个庞大的家族，从分类上有高山松、矮山松、寒带松、热带松，从低热的河谷到喜玛拉雅山都有它们的身影。它们品格高尚，对所有生命一视同仁。上至富丽堂皇的家具，下至烧柴，它们都做。世人都想学习青松的高尚品格，我这俗人也不例外。可我不够格成为青松，那就让我成为这栅栏上的一块松木吧，让我以它的听觉来聆听植物的声音。我坐在木栅上，闭上眼，立起耳朵用心聆听。

        山风从草原扫过，扫动了满山的植物。在阵阵来自雪山的冷风中，立于雪线上的冷杉这样说道：

        “我之所以要枝繁叶茂，是为了给雪山遮风挡日。首先，我挡住那些来自印度洋的暖流和水汽，让冰山不要加速融化。让冰川长驻，减少冰溃。可惜我的力量越来越显得势单力薄。尽管作为植物，我们冷杉的寿命一般都能活到上百岁，可这地球环境变化太快，要知道，仅仅在50年前，这雪山雪线还在山腰上，我的周边尽是雪，那些雪紧紧依附我，我紧紧围护着那些雪，让它们按照四季的更替，有规律地进行消融。仅仅在50年前，冬季里与草甸紧相连的雪被，一直要到**才收卷。草甸依恋着雪被，雪被也向往草甸，每年它们都要相亲相爱地依附在一起，为孕育夏天的植被鞠躬尽瘁。可现在，来自太平洋的暖流沿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北上，大量的暖湿气流甚至把热带气候往北推移了几个纬度，暖流不断袭击青藏高原，使这儿的气温骤升。暖流与高原的冷空气发生碰撞后又造成大量的水汽，这些水汽形成了一阵阵淫雨，频繁地袭击雪山。加上人类活动对雪域高原造成的影响，雪域人口在增加，村落在扩大，旅游业的兴起，大量汽车排放的尾气，这一切在雪域高原氳氤成一层巨大的热浪，长年笼罩着雪域高原。比如这鲁朗草原，这层热浪有多厚，人类是看不出来的，可作为植物，我们看得清清楚楚。这层热浪的厚度已经超过100米！鲁朗草原和整个青藏高原一样，正面临前所未有的生态威胁。雪域上空有暖湿气流，草原上有人类活动造成的热浪，雪域高原被上下夹击，哪怕在冬季，雪被与草原相连的日子也越来越短，往往一场雪过后没几天，雪山就收起伸向草原的雪被。而草原上的雪也呆不了多少天就提前融化了。雪线还在不断上升，山顶的积雪越来越薄。为了保住这有限的雪，我们必须坚守在这儿，用我们的树冠给雪山遮风挡日，用我们的根抓住山岩，阻止冰雪崩塌，让雪山该有雪的地方就有雪，该长树的地方就长树；让草原该有水的地方就有水，该长草的地方就长草。让草原上的人们安居乐业。这就是我们的使命。”

        我举起相机，把雪山上最醒目的几棵冷杉细细观察：一棵棵冷杉是那样高大、笔挺，孤傲地立在雪山巉岩上。它们的根系虽然发达，但有的根已经从巉岩上裸露出来。一阵阵秋风不断推动庞大的树冠，粗壮挺拔的树干也跟着树冠摇动，裸露的树根也跟着隐隐扭动。扑卧在冷杉背后的冰雪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拦住它们的庞然大树，只等冷杉的根系一松动，冰雪们就要把它推翻。那时就将发生大量的雪崩，冰川也将发生崩塌。冰川一崩塌，山上的岩石就会被冰岩裹卷下来，冰碛将把山腰上的云杉和松林摧毁！

        雪山上又吹来一阵风，位于雪山腰上的云杉和松林像海浪一样攒动起来。一棵高挺的松木这样说道：

        “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们这些松木为何要与云杉兄弟紧紧倚靠在一起。我相信你已经看明白，青藏高原作为地球上最后隆起的一块高地，它始终没有停止这种运动。更主要的原因你也知道，作为地球上隆起的一个小小部位，雪山阻拦不住全球气温的上升，进入青藏高原的道路正在把天堑变通途。飞机、火车、汽车、航船，所有交通工具都通向青藏高原，越来越多的人涌向这儿，登上雪山，登上冰川。为了应对雪山的威胁，我们不能单枪匹马，我们必须与云杉兄弟站在一起，用我们木质的身体，筑成一道道铜墙铁壁。雪山一旦垮塌，它可以摧毁一棵树，却不一定摧毁得了一行树；它摧毁得了一行树，却不一定摧毁得了一片林海！我们将用我们的木质之躯，把垮塌的雪拦在山腰。雪山可以把我们掩埋，但掩埋不了草原。我们会让草原上的人们平平安安，让草原上的牛羊安然无恙，让草原上的格桑花照样开放。”

        草原上的一棵棵云杉也在风中摇晃起来，它们长在一圈圈栅栏内，塔状的树冠那样匀称，仿佛被修剪过。几乎每一片栅栏内都有它们的身影，它们多会挑地方啊。不知它们是怎样在牛蹄下生长的。

        一棵长在栅栏牛厩内的云杉这样说道：

        “不是我们挑选地方，而是主人的安排。主人为了给牦牛带来荫凉，才把我们种在这儿。我们家主人是一个优秀的牧人，他把我种下时我刚有牦牛高。那天傍晚他是当着牦牛的面把我种下的。把我种下后他对牦牛们这样说：‘兄弟们，这是一把伞，长大后会给你们遮荫凉。谁要是把它当零食啃，我就把它腌牛干巴！’所以我顺顺当当就长大了。牦牛们天天给我施肥，我不断把枝叶往宽处长。如今，我可以为40头牦牛遮风挡雨。”

        另一棵长在青稞园里的云杉这样说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更多完整内容阅读登陆

《墨缘文学网，https://wap.mywenxu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