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上的“天路” (3 / 3)
        奇怪的是，在如此荒凉的干热河谷里，偶尔会出现一片片绿洲。凡是有绿洲的地方，就会出现一个藏村，村庄被一台台金色的青稞田簇拥着，青稞田和藏屋周围是一片片树木。汹涌的澜沧江在谷底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那是河谷献给大山的哈达。藏族人民在这热谷中开创出如此美丽的绿洲，除了坚韧、辛劳，我相信，他们还得到了佛的帮助，是佛在护佑着这一片片绿洲，所以哪怕热谷再松垮，它也得让出一墒墒地盘来让藏家人安营扎寨，让一片片绿洲在这儿安家。

        公路拐了道弯，柏油路消失了，原来前方在大面积修路。施工车来来往往，碾起一阵阵黄灰。我摇起车窗，6460驶入了橙色的尘雾中。由于路面还没铺狗头石，路基两边一尺多高的路肩墙把本来就不宽的路面围成了一条沟状。“沟”边堆着一堆堆沙石。“沟”内是一尺深的沙土，它们被过往的车辆碾成了青稞面。工地上的大卡车不断把这些青稞粉似的黄尘卷起，尘埃把6460前方的路遮掩起来，我的视线只能以米来计算。在与大车会车时，大车右轮碾过一堆堆沙石，车身总是往里倾，为了避让它们，我让6460尽量往右靠，开上一堆堆沙石。它那2.3米高、1.9米宽的车身像一辆威武的坦克，在我的操纵下野气十足地从一堆堆沙石上碾了过去。工地上的人们一一抬起头来看6460，还有那些大卡车司机，有的甚至停下车来，纷纷把目光投向它。有的司机对我竖起手拇指，我一一向他们鸣喇叭致意。

        由于灰尘太大，路面又经常有坑，尤其是在已经铺好狗头石的路段与还是“毛路”的接头处，路面突然凸起或凹下几十公分，形成一道道坎。当这些坎突然从尘埃中现身，我就赶紧刹车。有时刹车晚了，只有冲过去。为此6460几次被弹跳起来，它落地时发出的响声让人充满担忧。我只得放慢速度，让工地上的卡车一一驶上前。这样一来就委屈6460了，它只得跟在大车背后去吃人家的屁股灰。它那置于车顶的进气口吸进了大量的灰尘。这种从呼吸道侵入的对它内体的侵害，比起让它去过坑跳坎的激烈颠簸，不知孰轻孰重。身为越野车，跑的又是西藏，6460必须吃苦耐劳，忍辱负重。它不能像那些披着越野车外衣，实则软不拉叽的SUV那样，过一个洗脸盆大的坑也要小心翼翼，越过一道筷子高的坎就大惊小怪。我跟6460“性相同，习相近”，拥有共同的信念。车子改装完成后在几个月的试车时间里，我们有正路不走，专挑山间毛路行。我开着它上过荒山，也开着它涉过河流，为的是炼就好筋骨，为的是考验我们的意志。不经过这些考验，我和6460是不敢贸然进藏的。所以吃灰也罢，过坎也罢，该吃的苦我们还得吃。

        这样走了几公里，才从施工车的包围中脱身出来。接着，前面出现了一辆大货车，它一路掀起巨大的尘雾。我们很快就赶上了它，跟在它背后寻找超车的机会。到了一段直路上，机会很快就来了：公路左侧没出现沙石堆，迎面也不见对头车，我按按喇叭，加大油门准备超大卡车。大卡车先不想让我。大凡走这样的灰路，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它明明是大车，跑不快，也不愿意让后面的车上前，包括小车。我失去了第一次超车的机会。遥看前方河谷，河边公路上不时有道道尘雾升腾，说明还在修路。不知要多久才能驶出这路段。我慢腾腾跟在大卡车背后。当第二次机会到来时，大车还是想让不让的，我毕竟是小车，比它灵活，它带让不让地被我超了过去。刚超过它，前面就出现了一道坎。刹车吧，担心大车会追尾；不刹车，就只得强行越过坎。我采取一个折中办法，适当刹车减速，双手紧握方向盘，让车轮对准垫在坎前的垫石，冲了上去。“啪”地一声，6460重重磕了一个头又扬起车头，“咣当”一声砸在路上，放在车顶菜笼里的苹果和熟食品被一股脑颠了出来，重重落在引擎盖上又被弹在地上。这下糟了，我想，前钢板和减震器会不会颠坏掉？尤其是放在驾驶室顶上的备胎，它是铸铁钢圈，重量有60多斤，它会不会把支架砸坏掉？车子驶出一段距离，趁大车还没追上来，我赶紧停车检查。从钢板、减震器、平衡拉杆、备胎支架到还放着第二个备胎的行李架，它们毫发无损！我高兴地拍了拍6460的引擎盖，大声夸道：硬汉！立即上车走人。

        前面又出现一段柏油路，峡谷在这儿舒展开身子。澜沧江这条巨龙，它穿过直插云天的崇山峻岭，从“V”形的夹缝中钻了出来；它扭动着长长的躯体，发出低沉的咆哮；它闪动着满身的鳞甲，从214国道旁奔腾而过。那鳞甲上的银光箭一样刺着我双目，我赶紧松开油门放慢车速，戴起墨镜。透过墨镜的柔光，我细细观赏起这条东方巨龙。

        “叭叭——”车后使来一阵喇叭声，一辆大客车出现在倒车镜里，它正急不可耐地准备超6460。让它超吧，我想慢慢走，一边走一边欣赏这美丽的峡谷风光。我避让到一边，并把左手伸出车窗外朝前摆了摆。大客车轻轻松松超了我。此时我要是他，就会按一声喇叭表示谢意，但大客车没这样做，它往前行驶了几百米，就在路中间停了下来。原来那是一个村口，有个村民在吆车。那村民吆住车，就转身跑回村里去取东西。我来到客车后，客车的后窗玻璃上贴着“昌都——香格里拉”的线路牌，车牌号是藏R—XXXXX。奇怪的是车上只有驾驶员一人。大客车正正停在路中间，我瞄瞄左边过不去，瞄瞄右边也过不去，心想，这司机真牛，自己停车等人，还不让别人过。我按了按喇叭，大客车没动静。我很想下车去找司机，但忍住了。不久，那村民取来东西上了车，我跟着大客车往前驶去。

        等过了村庄，柏油路没了，它才昙花一现地出现了短短几百米，就又恢复了土路。而且又在修路，状况跟上一段相同，两边路肩档墙内尚未铺狗头石，路面成沟状，路边堆着一堆堆沙石，路面是1尺厚的灰尘。大客车放慢了车速，尽管这样，它高大的身躯还是在路上摇去晃来。我按了几次喇叭想超它，它都没让路，我只得跟着它。它掀起的灰尘遮天蔽日，我虽摇起车窗，无奈6460密封性太差，一阵阵灰尘还是涌进车来。看来大半条河谷都在修路，6460这样跟着人家，它的进气装置难免会受堵，影响动力不说，还伤发动机。看看眼前的路况，我一下明白了，刚才在那个小村口，大客车司机为何要把车停在路中间堵着路，因为他知道前边在修路，它不愿跟在6460后吃灰。6460也绝不能跟在它背后吃灰！你不让，我也有办法超过你！6460穿过一层层尘雾，紧紧追上大客车。客车也加快了速度，它四个后轮辗起的灰尘，刚升起时是一柱一柱的，像纽结起来的绳索，猖狂地朝6460扑来。6460在排山倒海似的尘雾中劈开一条隧道，车顶的进气口发出一阵阵呜呜声，进气口的吸力成了猖狂的灰尘们争相攻击的地方。大客车就是不让道，6460毫不气馁，它紧追着大客车。我一次次鸣喇叭。一大一小两辆车在峡谷公路上奔跑着，从宽大的倒车镜里可以看到，两车掀起的尘埃在峡谷里形成一张巨大的魔毯，竟把穿过山谷的214国道给遮蔽了。紧追着客车已经有几公里，路面还是沙石堆不断，客车还是行驶在路中间，还是不给6460任何超车的机会。我的“中国悍马”真是受苦了，挡风玻璃上糊上厚厚一层灰，已经影响到我的视线。我只得打开雨刮清除它们，无奈灰太厚，雨刮喷水一上去，灰尘就变成泥浆反咬着雨刮片，而新的灰尘又不断扑来，雨刮发出吱吱的呻吟。尘埃不断从缝隙钻进车内，车外尘土铺天盖地，车内尘埃不断飞扬，我的鼻子开始发呛。只得打开电风扇，暂且把灰尘吹离鼻孔。

        我和6460几乎就要泄气了。这时前方道路两旁的沙石堆明显减少了，尘埃也少多了。原来这段路已经铺过狗头石，只差没铺柏油了，这样一来，路肩只高过路面十多公分，这段路已经不再是“沟沟路”。路下方是矮矮的河滩，并不险峻。机会难得，我按按喇叭，把档位降到4档，双手稳稳掌住方向盘，加大油门。我让左前轮驶上十几公分高的路肩，尽量空出右侧，准备超车。客车发现了我的意图，它本来就行驶在路中间，这下又把方向往左打，占用了我的超车道。可惜它慢了半拍，在它刚把车头拨向左，而车尾还在路中央时，6460的头已经超过大客车的头，6460像一匹野马朝前奔去。客车不死心，它虽然没敢再往左打方向，但它也开足马力。它毕竟是空车，只要放开跑起来并不慢。6460比它稍快，我还不能让它驶住路中间，我得让它再靠左行驶一段，等两车之间空出安全距离再说。恰在这时，6460的前方又出现几个碎石堆，此时我面临三种选择，一是让车轮碾过碎石堆，冲上前去；二是再加把速，在靠近碎石堆前把方向往右打，驶到路中间往前奔；三是刹车减速，放弃超车。第一种方法看似把稳，但我担心车轮碾上碎石堆的瞬间，车身将大幅度往右倾斜，难说会发生侧翻！我采取的是第二种方法，我加大油门，6460马上理解了我的意图，它猛然往前飞蹿。当我估计它的尾部已经超过大客车一段距离，我往右打了把方向，让左前轮从碎石堆腰部碾了过去。6460往右扭了一把身，便嗡一声驶到路中央，超过了大客车。我把档位推进5档，车子很快就飞奔起来。

        大约往前开了10公里，来到一个岔路口，路口没有指路牌，去盐井不知走哪条道，只得停下车。想找个人问路，怎奈路上一个人影都不见。大客车很快也来到了岔路口，它经过我身边时开得很慢，司机偏过头来瞪瞪我，沿着靠江边的路驶去。我悻悻地跟在它后面，保持几十米距离。

        转眼进入一个小镇，客车在一间平房前停了下来，平房大门口挂着这样一块牌子：德钦县XX粮店。搞半天，这儿还属于德钦，还是咱们云南的地盘。我心里莫名奇妙地理直气壮起来，心情也好多了。客车又故伎重演，它正正停在路中央，看来又是在等人。我按按喇叭，它一动不动。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狠狠看了我几眼。我这才看清他，他是一个年轻人，穿着蓝色的夹克，肤色偏白。我也瞪着他。他很快就把头缩回车里去了。只见有个人从粮店里往客车上搬货物。我瞅了瞅客车两旁的路况，无论从左还是从右，6460都无法开过去，只得等着。又是等！上货人接连往客车上搬了几次货，大客车才起步。我跟着它，才走了大约200米，路上出现了一个公安检查站，客车停下来接受检查。一个警察在右边朝我打手势，要我也停车。我用手势加语言，表示我想把车停到大客车前边去。警察点头同意了，我赶紧把车开朝前停下。警察是个小伙子，他打量了6460几眼，走到车门前和气地问道：“去西藏旅游？”我给他指了指贴在引擎盖上的车贴，点点头道：“采风，摄影。”同时把证件递给他。他看了看，就把证件递还我，嘱咐道：“开慢点，注意安全。”我朝它敬了一个军礼：“谢谢！”然后发动车子走人。

        我终于摆脱了大客车。

        挂在6460尾部的那面风马旗在我心中迎风飘荡，它是一张吉祥的风帆，它推着6460，推着我往前飞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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