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鸦 (1 / 2)
        蔡州城，二月初十

        即便已到了晌午时分，蔡州城的太阳依然毫无暖意，还是那么的无精打采。灰蒙蒙的天空中就连一片云彩都懒得出现，只有冷着脸的北风兀自刮个不停。三只乌鸦在肆虐的风中瑟瑟而立，它们神情落寞，一动不动的呆立在破败的城楼上。自从昨日，城中的最后一棵大树也人被砍了，乌鸦们就只能圪蹴在这里默默等待着。在中原大地上，初春二月里的风乍暖还寒，无论吹在乌鸦或者人的身上，都会忍不住的打起寒颤，也只有从瘦弱身体上传来的那阵阵战栗，才能让人知道这三个饥肠辘辘的生灵现在还活着。

        鹿哥儿的眼神已经有些散乱，浑身乏力瘫软如泥，甚至都没有一丝气力，去睁大那双已被眼屎紧紧糊住了的眼睛，可这时头脑却偏偏更加清晰起来，能清楚的感觉到生命正在离自己而去。步履蹒跚的鹿哥儿默默寻思着，自己恐怕就要死了，就像阿姊鹿柔儿一样。这座城原本是姐弟俩最后的希望，在逃难的日子里，他们一直都坚信在人烟密集的城镇里总归能找到一些聊以果腹的吃食，只要能走到蔡州城自然就能活命。身体单薄的阿姊没能撑到这里，而现在，自己却也要倒下了，哪怕他离这座城池只隔着往昔一个健步的距离。

        百无聊赖中，圪蹴在城头上的一只乌鸦突然警惕的伸长脖子，枯叫了两声，然后就用眼睛死死盯住了夯土城墙下的这个汉子。听到了同伴的召唤，其它两只乌鸦也急吼吼的转过头来，奋力扑打几下毛色晦暗的翅膀，紧张的望了过去；

        鹿哥儿踉踉跄跄的挣扎着，吃力的挪动了两步后，终于还是徒劳无功的扑倒在地。

        看到那汉子已倒地不起，三只乌鸦顿时兴奋起来，它们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雀跃不已、四处张望，紧张的判断着，今天是否会有一顿久违了的午餐。

        当一个人即将死去时，耳力总会比平时清灵一些。听到城头上传来几声乌啼，鹿哥儿还是艰难的挪动着死死贴在地上的脑袋，努力从堆满污垢的眼缝中打量着那三只乌鸦。他的心中同样涌起了一阵狂喜，城头上那三只体态干瘪的扁毛畜生，是他近半月来看见过的最像样的吃食。上一次这般开心，还是看着阿姊吞下自己捕到的那只田鼠的时候。

        鹿哥儿没有一丝犹豫，因为事到如今他已没有别的选择，这三只送到眼前的乌鸦，就是他继续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躁动不安的乌鸦们同样也没有选择，如果再和这场送到眼前的饕鬄盛宴失之交臂的话，它们甚至已经能够嗅到随风飘荡的死亡味道！

        可如今鹿哥儿已经动弹不得，自从三天前离开汝水边后，他就滴水未进。从昨夜开始，他的四肢就已经不听使唤了。他已没有能力像以前那样敏捷而高效的捕猎。即便如此，可鹿哥儿毕竟还是一个卓越的猎手。略一思忖后，一个近乎完美的捕鸦计划就浮现在脑海中。

        “现在只能等待，只有装死去引诱它们来到身边，让这些该死的乌鸦自己飞过来做他的午餐。”

        鹿哥儿拿定主意，他决定要像一位气定神闲的渔翁一样，用自己的生命来垂钓这三只同样羸弱不堪的扁毛畜生。

        一个时辰过去了，地上的汉子依然一动不动。两只饥肠辘辘的年轻乌鸦，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在城头上来回跳跃着。而为首的那只已经坚韧活过七个年头的老乌鸦，却依然目光阴翳的死死盯着那个汉子，沉稳如山。

        成功活过连年的饥荒已经让它的内心变得坚忍无比，也更懂得谨小慎微的好处，它所掌握的觅食手段，在年轻同伴们的眼中，一直都是出神入化的。往年里，它总能带领那些已经濒临绝望的同伴们，在青黄不接的时节里，找到一些先发的嫩芽或是刚刚破茧而出的虫儿……，最不济也能找到各种即将或是已经腐烂的尸体，带着它们大快朵颐。面对逝去的亡灵，却能享受属于自己的生命盛宴，这无疑就是千锤百炼才能有的生存本领！

        而今年似乎有些不同，短短一年间，脚下的蔡州城已经来过了两批流民，还有三批官兵，每一个冲进城池的人类，都会睁大赤红的眼睛，四处搜刮着吃食。于是，凡是能塞进肚子的东西都被该死的人类夺走了，几乎什么都没有剩下，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已经寸草不剩，更可怕的是，作为自由飞翔的飞鸟，它们却已经没有力气逃离这片可怕的土地了。就连往日熙熙攘攘的蔡州城，也变得空空荡荡一片死寂，只有一辆辆乌黑色的大车四处游荡着，把那些死透或者没死透的各色尸体，统统都扔进该死的大车里拉走，一丁点儿都不会留给垂死的乌鸦们来享用。

        听到不远的街角处，已经传来了那些大车吱吱呀呀的轱辘声，一向心思缜密的老乌鸦，也开始左顾右盼，忍不住焦躁不安起来，作为一只见惯风雨的智禽，它当然知道慢慢靠近的大车，就是那些蛮横的掠食者。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虽然丰富的觅食经验告诉它，现在还远没到万无一失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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