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去世 (2 / 2)
        车子又老又破，登起来又沉又慢。

        出了医院，沿着宽阔的大马路一路向西，穿越层楼，穿越人流，路两旁的建筑越来越矮，终只见大片大片的麦田，空气里都是好闻的草的香味。

        麦田之北，便是南山，那座父亲守了十多年山，像一条东西绵延的巨蟒。

        青灰色的天像一幅水墨画，林重林从未见过这样有意境的天，可惜没有相机，拍下头顶的天与云，远方的山与树，路途的自己与父亲。他回头看时，父亲正费力地用双手支起身体，眺望着四野。

        因为手术的缘故，父亲剃光了头，这些天新的头发长出来，全是刺刺的白发，像冬日结霜的麦苗。

        父亲看看天，说：“要下雨了。”

        又突然说：“我以前是个杀猪的。”

        林重林不知父亲为何突然说这个，想要听时，父亲却再也不说了，只呆呆地望着远方。林重林想起早些年，父亲还年轻力壮时，一只手就将自己扛到肩上，背到南山的山顶。

        那时，他们父子俩并肩而坐，小小的林重林看父亲挥舞着蒲扇般的大手，指点江山，激扬故事。可惜父亲的故事总也不多，单单是牛三地就重复了一百二十七遍。父亲花了一百块钱给自己买了台收音机，这一百块，够家里一个月支出了。父亲像侍卫一样立在自己身旁，陪我读书，我读得腻烦，就胡乱吆喝，反正他听不明白，想想那时真是聪明得可怜。

        上学第一天，因为和曹厌打架，父亲第一次打了自己。那时，他那双大手真是有力，一巴掌扇在脸上，火辣辣地疼了半个月。初三保送生考试时，他不顾别人笑话，不知从哪里讨来一匹马，让母亲穿了旗袍坐在上面，还一本正经地跟人说道：“这叫‘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

        父亲突然拍拍林重林的肩膀，说要回去。林重林没反应过来，问回哪儿。父亲说回医院，看够了。林重林一时没理解父亲说的“看够了”是什么意思。回到医院，见父亲听话地接受一切治疗，觉得很开心，浑身都轻松得不得了。

        林重林做了一整夜的美梦，梦里自己著作等身、功成名就，家人安康、万事静好。

        醒来，父亲走了。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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