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赶集
        以后，曹厌再来骚扰时，林重林更不会与他一般见识了。相反，他看向曹厌的眼神，总有着无尽的同情与悲哀，仿佛一眼能看穿他张牙舞爪背后的可怜与自卑。

        林重林的眼神，让曹厌极不自在。

        在曹厌看来，只应他用这样的眼神看别人。对于林重林这种本末倒置、犯上作乱的行为，曹厌恼羞成怒，便以更粗暴的方式，当着更多人的面，羞辱林重林。

        每次，陆卓都会跑来解围。

        围观人群作鸟兽散，陆卓总会打着不熟练的手语，安慰林重林。其实林重林一点也觉得难受，他看着现在的曹厌，总觉得好像看见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一样。

        谁也不知道，自己曾经差一点，就变成了和曹厌一模一样的人。

        那是立冬的前一天，多情的秋天早已转身不见，冬天像一个悭吝的地主，贪婪地拔光地上每一根毛。人们打招呼时嘴里呼出白汽，模糊了看向对方的眼。

        每月逢七，村里有集，冬天的集总显得更热闹些。彼时四面八方的人，像被磁铁吸引一样，从村口至陆家场，蜿蜒成一条奔腾不止的河。

        从南到北，依次是卖衣服卖鞋，卖菜卖水果，卖日用百货。南边靠东的角落是交易猪娃、狗崽和羊羔的地方，虽然脏乱，却是孩子们的最爱。

        小贩们一大早就开始占地摆摊，半晌时分，东西南北的村，男女老少的人，都来这里，买衣食住行所需，热闹非常。

        林重林喜欢赶集，逢集必去。

        虽然他连买糖葫芦的钱也没有，但不知为何，他的心总沉迷于这汹涌着人潮的洪流。行走其中，觉得自己似一粒沙落于大漠，迷迷失失，却妙不可言。

        在这里，没人会注意到自己。

        没有灼热得盯着看的目光，没有冰冷的刺耳的嘲笑，从集子这头，走到那头，折回来再走一遍，两遍，三遍……

        真是自由自在！

        满目的琳琳琅琅，满心的欢欢喜喜。

        你且跟我一起看！

        小孩儿们围着烧得炭黑的炉子半天，就为等待玉米爆花时的一声炮响；老大娘为了五毛钱，和小贩讨价还价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走；大戏台上唱着《春秋配》，咦咦吖吖的声音传向天际；老大爷叼着烟斗蹲坐墙角，从朝日初升抽到夕阳将堕。

        汹涌的人潮里，林重林敞开了幻想，幻想自己将来成为牛三地那样的人。

        那时再来集上，所有人都要恭敬地为我让开一条路，他们艳羡的崇拜的目光汇聚到我身上，我报以和善友好的微笑。

        那时，我只在这集子上走一回，集上所有人讨论的便不再是爆米花、五毛钱和《春秋配》，多半会聊到我身上，聊起我的出身与成功，地位与贡献。

        那时父亲已经成了老爷，他叼着烟斗、负着双手，从集子的南边走到北边，从朝日初升走到夕阳将堕，走十几个来回，尽享儿子为他带来的莫大荣耀……

        就在林重林思绪飞翔、顾自畅快时，一声惨叫划破天际，吓得他魂飞天外。

        那是母亲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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