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们村子在小山坡上，不大，相比河对面的村子，人要少些。因为我们这边水源足，土地也能产粮食些，因此好多对面的姑娘家嫁到了这边。虽然外面都在讲开放了，都好些年了，不过好像还没放开到我们这儿。

        今年的制度刚颁新，一周有了双休日。今天也是进入中学的第一天，在我们村我这般年纪的，大都在家和父母一起干着农活了，我也是少有读到这儿的孩子。

        这第一次来，虽是陌生，但很是人多热闹，心里也没有阻隔的感觉。有个开了小汽车来的，停在了跟前，这也是我少有次能这么近看清。车上下来个大叔，夹着个包，留了个发亮的中分，跟村里放黑白电影里的日文翻译官一个样，除了有个车，富贵感没有一点显现。车后出来个男生，还戴个眼镜，看着像地主家的儿子。心中不免有些羡慕起来。

        开学的今天天气真是晴朗，晒得人眼花。中午得空，就跑去商店买了一只一毛钱的冰棍，正准备吃着，突然有只手冲了出来，我一看就知道是她。“哟，俞晓薇，你什么时候来的啊，还抢我冰棍。”“你还好意思说，你怎么不叫我一起啊，亏得我还跑去你家里喊你。”你爸爸不是不是不怎么喜欢我嘛，心里嘀咕着。“古木你在哪个班级啊，我是在一班。”“我也是的。”她拍了我一下，笑着两眼弯成了缝，和那张圆肉的脸搭着像个蒸好的面粉娃娃，似乎在说就知道你跑不掉的。“得了，把冰棍给我呗，你家条件那么好，还抢我的东西吃。”“小气！”虽然长得没有像书上说的女生沉鱼落雁，但也是个好看的人儿。后来因为她父亲工作的缘故，后来她去了镇上生活，见面没有往日多了。不过真没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俩，中学也还能分在一起。

        好不容易放了个小假，就打算回家，毕竟我不能像班上那几个富家子弟能去别处玩。到了车站挤上了车子，坐上那辆全身都响的客车回去了。一路上吹着窗外的热风，车身也是摇摇晃晃，可能是没有来时人多，不够重了。快要到时，有几个刚上车的聊起了天，怎么是这辆车啊，有人在说，今上午这辆车拉了个女的，快要到站时，就死了。哟，这么晦气啊。就有人吵着师傅要下车，师傅大声呵斥，哪来的这回事，别瞎说！吵闹中，诶，我也可算到了。刚下车就看见了慌张的蔡婶，本想打个招呼，还没等张口，她人已经走远了。别看我叫婶婶，人却还是很年轻的，才三十出头，在村里也是有名的俊俏人。小时候我记得她刚结婚时，还老给我拿糖吃，可温柔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今天这么急忙。这还没到家就发现了一大堆人聚在村头的树下，心里还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这么多人。走近一看这么多人坐在这里都没什么声音，连王姨和方叔都低着头掰扯手中的叶子。我正要问好，我妈就和王姨向我走了过来，把我顺回了家。肯定出什么事了，心里感到。

        村头这棵树啊，常听我爷爷讲起，说是什么明清时就有的，当年李自成落败，逃到此处，把他所带钱财埋在村头，逃往别处了。他走后，当天夜里就狂风大作，第二天便有了这棵树。从此这棵树在这里长了上百年了。小时候我还坚信这个故事，老想着什么时候偷偷夜里去挖这树下的宝贝。等稍微年长，才知道，这就是爷爷自己编的故事。不过年数久倒是真的，村里有什么事，大家总爱聚在这儿。小时候分了家，盖了房子就离着大树不远，也便成了村里最近的房屋。

        王姨是我大伯的老婆，本来是称呼大伯娘的，因她和我妈同姓的缘故，而且都是来着河对面，我也打小就叫的姨。她呀平常最爱跟人闲聊，吵架也没输人一头，是个厉害角色，也因为这个还干起了媒人的活，村里好多都是她给做的媒，大家都很敬重她。刚坐在椅子上，还没等我问，王姨就开始说了，说这次可真遭了，你张叔这次恐怕逃不过了。张叔？蔡婶家的张叔吗？他怎么了？就是她家啊！昨天夜里刚好是十五，你说也怪，昨晚晚上月亮一直都很亮，大家还没睡，坐在院子里说着你舅舅的事情，这时你蔡婶跑来了说老张，肚子痛得很。大家伙都跑去，方建和你爸把他抬着，去卫生院，去的路上云遮得紧，不好看路，耽误了不少功夫。到了医生那儿，吃了副药，当时就好多了，这就又送了回来。可半夜里，又发作，你蔡婶哭哭啼啼的来敲我家的门。心想这时候都关门了，哪里去找啊医生，于是把你爷爷叫了起来。“爷爷哪会看病啊？”你别打岔，古老爷子是不会看病，叫人还是行的啊。大家聚在一起，发话就问有谁见过这个病症吗？这时候方建他女人支出了头来，说他家亲戚原来也有过这症状，当时是她姥爷用的土方子，之前先烧壶开水，用毛巾浸了这水，再塔在肚皮上，过一刻钟，在喝点汤药，就好咯。说完了也没人吱声，这时你张叔也叫得厉害，你蔡婶也急得眼泪直流。也不得不试试。天气也是热得很啊，半夜也不见凉。合力把人抬到了院子里，树下有点风也舒服些。我去帮忙烧好了水，你蔡婶就按照那个说法做了，顿时你张叔就没叫疼了，我们大家都以为好了，就隔了十几分钟喂了汤药。结果没一半，药就从嘴边流出来了，他脸上显得愈加没了血气，这时天都快亮了。又只好搭上了车去了县里医院，检查后才知道是得的绞肠痧，热毛巾太热，肚肠都给捂熟了，已经救不了了。上午就坐车回来，刚到村口就咽了气。

        “小子，你说老张这是不是受到什么不好的东西啊，小鬼儿要来取命？”王姨压低了声询问道。我铿锵有力的回答：“哪来的什么妖魔鬼怪啊，你们小时候不就早打跑了嘛，现在还敢在这？现在都讲科学，唯物主义了，就是你们没找对病就医，这才导致的。”“诶，这蔡佳的命可真苦啊，刚嫁过来一年多，老张她妈就走了，现在这老张也走了，留下这些个地，就剩她一个女人要得遭多少罪啊，还有那几岁的娃娃，真是造孽啊！”妈也在喃喃道。“别说了，去做饭吧，儿子这么久回来一趟。”爸从田岸走了过来。我爸好像一直都这样，遇到事了总不希望我弄这些，也不让别人看出来自己的心思。我妈做饭去了，王姨也回去了。

        这时天色也逐渐暗下来，我从厕所出来，外那树下一探头人也都不见了，只剩那棵树了。

        还吃到一会儿时，蔡婶过来了，看着她双眼，就像过年时，那年猪等待刀来索取自己生命的眼神，没有落泪，但尽是绝望和辛酸。“嗯······嗯，那个古哥我刚才从镇上回来，请了锣鼓，明天要搭棚子，我知道古哥你是个讲义气的人，古哥麻烦你明天过来搭把手，我刚才也拜托了邻里他们，还请古哥不要推辞。”说完眼泪就下来了。“没问题，我明天肯定一早就来，我也是从小看着老张长大的，出了这样的事也很难过，你先别哭了，肯定还没吃饭，先把饭吃了，明天在去处理。”“是啊，蔡婶，先吃饭把，我去拿副碗筷。”“不了不了，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才不乱。”说完冉婶就走出了门，回家去了。

        才刚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听见屋外面过了一群人，我透过窗户，虽然暗，还是能看出是蔡婶的娘家人。去年过年从门前过时，看到我还给我了一个橘子的。现在想来真是世事难料啊！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就听见了锣鼓的声音，翻了个身看了一爸妈房间，床上已经是空的了，我也就起来，向蔡婶家去了。院子早就搭好了棚子，除了我一个大小孩，我还看见了方叔家的孩子，方子赋。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因为他读书很用功的缘故，中学时进了县里最好的学校，我也被家里的长辈数落过，不过我跟他倒是没什么恨，今年夏天一起还去河边洗澡的。上去打了个招呼，他就问我，晓薇又和你分在了同一个班啊，你们班上有没有长的好看的女生啊。我瞟了一眼他，没有，是分在了一个班，你是不是喜欢晓薇啊，一见面就聊她。他回说，哈哈，没有，这不都是一起长大的吗，就问问。“你俩过来，吃面了。”我妈在厨房那边压着声叫着。待会儿吃了，就去每家户里搬桌子凳子，昨晚蔡婶都打好招呼了。我俩吃完饭就开始完成任务了。

        时间来到下午，人慢慢开始多了，大都是以前见过的面孔。人群中，我也看见了俞叔一家。我叫了一声晓薇，晓薇挤着人群跑了过来。“你刚才去哪儿了，没看见你？”“我刚才在去了河边，现在太阳快下山了，河边凉快了，你要不要去那里坐会儿，反正吃饭还要有段时间。”“嗯。”到了河边，我跟她脱了鞋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脚放在水里，好凉快啊。“晓薇，班上有个叫钟庆文的，就那个戴眼镜的，上学第一天就看见他了，老师对他的态度都跟我们不一样。”“他爸爸好像是县里什么局长的哥哥？”“他老来找你，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哪有！我爸在镇上做事，过年去县里也打过照面，我之前也见过一两次。”她脸红地说着。“你脸红什么啊。”“哪有，是夕阳的关系啊。”我跟她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问，青年男女之间的情愫，也许就是这样。时间就像小河里的水，流逝着，却也不叫人察觉。天快黑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还没到院子，天已黑了，抬头看着月亮，仿佛那纸灯上抹了一层油，看着入神。突然奏乐声响了起来，声音传到了耳朵里，把我拖了出来，唢呐音听得人后背发凉。马上跑进了院子。

        “哎！你俩跑哪里去了，饭都快吃完了，幸好我留了饭，不然看你们吃什么！”妈的脸上挂在严肃的表情。我正吃着，蔡婶和孩子戴着白布帽子，穿着孝衣，跪在灵堂前哭了起来。此时也不用再压抑住自己了，只是可怜了小孩，这么小就没了父亲。锣鼓乐随着哭声也愈发悲苦，在场的大家听着、看着，无一不动容。

        按照传统，死了人，得摆好些天，等出殡后，方才算结束。时间慢慢晚了，大家也陆陆续续散了，明天再来。晓薇家里的远，也先走了。我去后面上了厕所，快要出来，就听见门外有人在推搡，一听就是方叔的声音。方叔这个人跟方子赋俩人性格都差不多，有时候喜欢做点小聪明，刚见面给人感觉胆子也不大，实际上油嘴滑舌的，占了公众不少好处，这些到都是从王姨和我妈口中听来的。因为会为人处世，倒也没人问责他过。“你把这点钱，拿着吧，今后你们娘俩过日子不容易，你弟弟也结了婚，你也能回娘家住，况且这边还有田地，拿着吧。”我心里想着莫不是张叔之前借了钱给方叔，这事儿王姨倒没说过。厕所这边，灯光昏弱，本就难以看明，不过透过缝隙，还是能看见蔡婶的嘴在张动着，至于声音却是听得零零落落，好像说着拒绝的话。这时方叔说着，声音有股强势的感觉，“拿着，我走了，待会儿有人看见了就不好，明天我再过来。”说完便转身走了，蔡婶在原地楞了会儿，看着方叔走出了，也才向里屋去了，我这便出了厕所。

        本来就打算回家了，转头看见妈跟王姨在那边洗碗筷，也想着一起回家，我也溜到了她们身边。听着在说张叔的事。老张在的时候为人多好啊，这平常有什么来的人，凡是到了饭点，都留他们下来吃饭。这谁家家里有点小事的，二话不说地就过来帮忙。还记得上次，就俞国，在镇上当个会计，村里人找他办点事，还摆谱，说这个要这么，这个手续又不对，晚上回家差点让人阴着给打了，要不是张平在，我看住院都是轻的。你说这么好的一个人，说没有就没有了。今天我都看见了，阿强阿力在搭棚子的时候，那时人还少，这个方建一个人跑过去跟蔡佳搭话，献殷勤，那股子劲儿，看得让人心发慌，亏得当时他老婆还没来。你说也是怪啊，这老方从来都是占别人便宜的，今个儿倒还帮了别人起来。我看呐，老张会不会是他做了什么手脚。别瞎说，当时那么多双眼睛，再说了，这方建哪有那胆子啊。他家啊，他爷爷他爸，都走得早，这个多半是传下了。哎，别说这个了，逝者安息吧。你家古丹丹在不是要考学了嘛，能不能考上啊，她可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哟，那得多风光啊。我也不清楚，你说这丫头是挺用功的，小时一起玩的，现在就剩她了。这次也都没回来，我也没好问，她下次回来我问问。对你是得关心关心，强哥就这一个女儿，你就这一个闺女。哎，谁叫那小子没那命，当年为了生他还躲到山里去，生下来就气力不足，几个月大就丢了。你家那小子怎么样了，我看他跟俞家的姑娘走得近啊。没啥，她们从小不就一起长大得嘛。至于会怎样发展，我也不干预。说完两人便小声笑了起来。我怕被发现了，又拉着询问我一通，就逃回家了。

        半夜里，我还和晓薇一起在河边泡脚时，就被外面的哭声打断了。一睁眼，看见爸妈慌张地向外面跑去了，不知情发生了什么，我也穿上衣服出去了。声音是蔡婶家的，我跑到院子时就看见，蔡婶瘫坐在灵堂前，旁边有块白布挂在梁上，蔡婶大哭着。喊着怎么这么命苦啊，留下我一个人，我倒不如随你去了，啊！身旁的蔡妈也不知道怎么相劝，也哭啼了起来。蔡爸从里屋把孩子抱了出来，低吼，你去死了，这个娃娃怎么办，你倒一了百了，孩子呢。说到这，蔡婶把孩子抱到自己手中，还是没能抑制眼泪，孩子也醒了，一起哭叫起来。王姨和我妈，好言相劝二人组上线了。把孩子抱回了里屋，苦口婆心的说了好一会儿，大家才各自回家，安心睡觉。

        次日一早，要去学校了，也就没再过去蔡婶家。坐着那辆来时的车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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