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中农中二
  开学第一天，曾经想象中的上初中的快乐一点都没有。方大宝扛着小桌子，我扛着长板凳，走在田埂上。我们的心情都不好，一路上没讲话。快到学校门口了，方大宝对我说，我俩坐一起吧，以后也有个照应，正好我带桌子，你带板凳。我说初一是两个班，不一定分到一个班，就是分到一个班，座位也是由老师安排。在心里，我不想跟他在一个班，更不想跟他坐在一起，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到了学校，先看了墙上贴的分班名单，我和方大宝果然不在一个班。方大宝朝我翻翻白眼，有些失望地走了，我到自己的班报到。

  班主任是个男教师，姓王，二十几岁，和我小学时的班主任胡老师一样是个民办教师，教政治。他对我很好，把我安排在中间第三排，但是，他没有给我当班长、学习委员之类，使得我感到有些失落。不是我想当班干，毕竟我是第一名，不当班干面子上过不去。再说了，方大宝在他那个班都当了副班长，我如果啥也不是，方大宝母亲在我母亲面前吹牛，我母亲的面子往哪放。为了母亲的面子，我才想当班干的。

  数学老师高老师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公办教师，上第一节课的时候，讲的第一句话就是叫我站起来让他看看。看了看我之后，他说我是块搞数学的料，叫我担任数学课代表，使得我挽回了一点面子，觉得回家跟父母也算有个交代了。我对高老师心存感激，喜欢高老师，越来越喜欢数学，都有这个成分。多年后我问高老师，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我有数学天赋，他说他看不出来，是骗我的。

  第一天放学回家，父亲和母亲急着打听我的各科老师的情况。当我说数学老师、语文老师是公办教师，其他老师都是民办教师时，他们同时松了一口气。母亲说只要主课是好教师上课就行了，副课别说是民办教师上课了，就是不上也没关系，反正升高中也不考。父亲说，升高中不考，考大学还是要考的，话又说回来，上学可不仅仅是为了考试。我明白父亲的意思，说主课、副课我都会好好学的。

  母亲问我当了什么班干，我变得羞涩起来，小声说当了数学课代表。母亲感到诧异，说至少应该当个学习委员，这班主任王老师也太过分了，全公社考第一的人都只能当个课代表，班长、学习委员都给谁当啊，给他自己当啊，给领导家的人当啊。父亲看出我的窘境，也是发自内心的说，什么班干不班干的，咱是去上学的，又不是去当官的，再说，当班干又不能加几分，有什么好当的，我看这班主任这样做就是好。

  母亲不甘心地问我，方大宝可当班干了，我说他当了副班长，不过是在另一个班。母亲说幸亏是个副班长，幸亏不在一个班，要不然，凭**那张嘴，还不吹上了天。父亲开玩笑说，你们女人是不是天生就喜欢攀比啊，上个初中都要比一番，这有什么可比的，这班干当与不当有什么区别，有什么意思。母亲说，讲是这么讲，道理你不说我也懂，关键是受不了他妈那个气。父亲说，那你在他妈那里受气，回家找我出气得了。

  果不其然，方大宝母亲在生产队干活时故意当着我母亲的面说方大宝本来就是当班长的料，在小学没当上，上了初中终于当上了，还是初中的班主任有眼光。我母亲好几次想戳穿她的谎言，都被我父亲制止。父亲说，她说她的谎，又不关我们家的事，随她说吧。母亲说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父亲劝慰道，为这点小事生闷气，不值得，有那生气的闲工夫，还不如做点家务事。

  母亲不生气了，有人却生气了。有一天，方大宝母亲又在拿方大宝当了班长这件事显摆，说风凉话，有个知道内情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你家方大宝是正班长呢，还是副班长，我可听说班长是个女的，全公社第二名。方大宝母亲一愣，不说话了。那个人说，你说啊，正的还是副的。方大宝母亲恼羞成怒，说不管是正的还是副的，反正是班长，总比不是班干强。从那以后，方大宝母亲变得老实了，再也不提方大宝是班长这件事了。

  小学时的班主任胡老师得知方大宝母亲到处显摆，故意给我母亲难堪，来到我家里对我说，不要看重班干，挑选班干，学习成绩只是一个方面，还要看别的方面，比如个头，你个子太矮，镇不住人，不让你当班长正常。你在小学时，学习成绩数一数二，我也没让你当班长，你心太细，遇到事情考虑太多，不适合当班长。不要多想了，把心思花在学习上，考个好高中是正事。原来胡老师这么了解我，我心底里对她充满了感激。

  胡老师又对我父母说，方大宝脑子好使，也是块读书的料，就是喜欢耍滑头，这点很不好，都是给他妈带坏的，他妈这种人太张狂，不讲理。他以后要是不上道，跟他妈有很大关系。人的一生像走路，得走正道，不走正道的话，走得再快也没用。哪天我见到他妈，好好讲讲他妈。

  胡老师的话如同一场及时雨，救了我和我的父亲母亲。我明显感到父亲和母亲从无形的压力中被解放了出来，刚才的重重心事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父亲问胡老师，初中毕业是不是一定要考高中，能不能像以前那样考个师范，毕业后当个小学教师。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我是不想上初中专的，我想像谢老师那样上大学，最好是上海的大学。胡老师看看我，好像读懂了我的心思说，还是上高中、考大学吧，考个中师，到头来还是回来当教师，一辈子还是脱离不了农村。

  父亲解释道，上了师范，按照以前那样，就可以转了户口，吃商品粮了，还有生活费，不要家里掏钱了。万一政策一变，变回来了，后悔都来不及。胡老师说不会变的，这事还早、还早，刚刚才上初一，以后再说，到时候还得看孩子自己的意见，大人不能做主。说完，胡老师又看看我，对我说，好好干，将来考个好大学，我以后也好吹吹牛，说我教的学生考上了大学。我连忙应和道，我一定努力。这与其说是说给胡老师听的，不如说是说给父亲和母亲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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