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炉火 第5章 第2节
        王爻上街买东西，远远望见钢娃子婆婆和钢娃子二妈过来，钢娃子六岁的小儿子跟在后面。看着她婆婆满头白发，王爻诧异：这头发咋突然就全白了？她拉住王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王爻啊，钢娃子自己害自己啊。”王爻叹着气安慰她，越发惭愧没去参加葬礼。他问钢娃子二妈：“咋会这么突然？”“说是打牌，一激动，医生说他以前心脏也有点问题。”“哎，这……我那天病了，所以出殡我没来。”“有同学来了的，袁伟和几个耍得好的同学。”钢娃子婆婆安慰他。王爻眼前浮现着下葬的场景：风吹着松叶，棺材抬过去，下到井里，开始铲土，家里人哭成一团，土撒在棺材上，钢娃子躺在里面，袁伟和几个同学呆呆地立在外面……

        王爻后来经常问自己：“要是自己不帮单位做说服工作呢？要是不去精神病院，钢娃子是不是就不会死？”

        快十点了，王爻记完最后几个英语单词就准备睡了。他妈在楼道里喊：“有个女的给你电话，是哪个？”王爻正纳闷，她提高了嗓门追问：“这么大晚上给你电话，是不是‘那个’？”王爻没吱声，“跟她的事，风言风语这么快？”他下楼进屋，他妈追问：“她这么晚上给你打电话干啥子？”见王爻准备出门，她厉声吼：“她结了婚的女人，你晚上跑去干啥子？”“她……出事了。”“怪了，她出事，喊她男人嘛，喊你咋子？”“她男的在区上。”爻爸也出来喊他莫去，“听大人话哦！”她妈已经带哭腔了，但王爻听不进去，他现在心里全是她，他开铁门下楼，爻爸、爻妈、他弟弟、弟妹都站在门口，都叫不住他。

        下楼等了好久，没有出租车了，又过了好久，总算来了辆三轮车，一路上人都没有。三轮停下时，就看见她一个人站在小区门口昏黄的路灯下，摸着黑，弯弯拐拐地走了好久才进她家，老房子，房间很小，她儿子已经睡了，王爻不放心地问：“你老公呢？”“出差了。”他大口地喘着气，一把抱住她，疯狂地吻，几分钟后才结束。“啥子事？”“没事，就是想你了。”哎！王爻哭笑不得。她扑倒他怀里，她的头发散发着茉莉花香，把他脸蹭得痒痒的。

        “我要！”王爻粗声地喊。她指指里面，提醒他小声点。他的手往下伸，她按住，他用力往下拉，她拽住裤腰，他停下来不解又不满地问：“咋了嘛？专门喊我来。”“身上来了。”她的借口好老套。来硬的不行，王爻又开始撒娇，她坚持，“不准，听话！”手指点了点他鼻子，像哄她儿子。他点点头，手转移到腰上，她闭眼仰头，他扑过去，她呻吟着，越来越大声。

        她解下胸衣，躺下，闭上眼轻轻地告诉他：“你哪都可以亲。”又特别强调：“除了，下面！”王爻得了特许，眩晕了几秒后，喷着粗气，手指和嘴唇在她全身游移，好几次都忍不住了，要去拉下那最后的遮挡，她却坚决护卫住最后的领土。他好疑惑，“都这样了，她居然还能忍住不要？”

        他动了动脑子，有了办法，把她注意力吸引到上面，手轻轻地，突然拉开，哎！她真没骗他。“你干啥子？”她发现上当，赶紧拉上来，又羞又气地怪他说话不作数。

        她嗔怪地问：“刚才手咋不听话？”王爻害羞地收回手，逗她：“神经失灵了。”她嘟了嘟嘴，突然问：“你咋不耍朋友喃？”“不耍，我只要你。”她眼睛望着墙角，若有所思地说：“我们不可能的。”“咋不可能？”“我有男人！”

        他和她赤身拥抱了好久，他开始打哈欠了，“我回去了。”“嗯，别走。”她抱紧他，想要的又要不到，光亲光抱已经烦了，他还是决定走。到家门口，才发现刚走得急，忘了带钥匙，只有厚脸再叫门了。爻妈披衣出来，怒骂：“你到底要搞啥？喊你莫去你偏去。”“有贼娃子进她屋，她一个人怕，她男人又没在。”王爻急中生智，编的理由很合理。“你豁鬼，我肯信？”他妈没读过多少书，但这时一点都不笨。第二天早上，他妈依然不依不饶，跟他大吵：“要谈恋爱就好生谈，莫去当第三者！”又接着抱怨：“成啥话哦，咋净是些不要脸的人？！”爻爸从楼上下来，爻妈又恨恨地冲着他骂：“你当老汉的硬是不管嗦？”爻爸不吭声，王爻不吃饭气冲冲地走了。

        王爻提着水壶，无精打采地在花坛边坐着，韩洁又没来。拉家具的车颠簸着，甩下一阵灰雾后跑了。王爻蒙着嘴，起身懒洋洋地在路上溜达，扫把和铲子在地上“乒乒乓乓”地跳跃。一个家具厂的工人迎面打招呼，王爻“啊”了一声。走到里面煤灰堆积的路段，铲子不响了，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印子。

        倒炉渣的地方除了下灰的，还有几个人正在兴高采烈地摆龙门阵，走拢，原来是他之前班上的，副班长在，老滑也在旁边，自打那晚偷野鸡后，就没见过他了。副班长问王爻：“现在整好了嘛，这里头上班安逸噻，上两个小时就跑。”王爻赶紧堵他话，“啥子哦，哪那么安逸，要上一整上午，下午也经常要来。”“来个铲铲，我下午没看到过你喃？”又关心地问：“脑壳好点没？”“好了。”对副班长，王爻还是很尊敬的，实习一年，他是王爻的师父，对王爻不错。

        这时，在一边阴着脸的老滑说话了：“有些人是安逸哟……”“你不安逸？”马姐调侃。“我安逸个锤子啊……说我是主谋，我是他妈个啥子主谋？”老滑受了刺激，声音一下提到八丈高，王爻有点诧异，盯了他几眼。老滑嘴巴停不住，继续连抱怨带骂：“一起去，赔钱了就把我推到前头。”王爻实在忍不住了，回他：“未必我还是主谋嗦？”老滑的瘦脸黑里翻青，不再指桑骂槐了，直接闹起来：“那是我？你在鼓捣喊去的嘛！”“我喊你？我好久喊的？是你在那说，说了几次，一直在喊我去。”“我好久喊你？”“你没喊鬼大个在喊……还说那里晚上没得人，也没狗，你还白天侦察了的。”副班长看两个吵起来，赶紧劝。老滑像个女人样对副班长伸冤：“他到安逸，整到这里来上班，妈卖x，扣我那么多钱。”“莫带把子！”王爻警告他，“锤子大个带把子。”“再给你说一声，莫带把子。”第二次警告，“嗨呀，你要爪子嘛，做起那个样子……老子没见过嗦。问三娃子，那晚上是不是你先喊我的？”“给哪个充老子？”王爻把铲子往地上一插，横眉怒目。“嗨呀……不得了了。”有啥不得了？他肯定忘了王爻咋修理江连仁的了。“来嘛，你还敢动我一下嗦？”“你妈卖x。”听到他这一挑衅，王爻一股血冲到脑壳上，操起铲子，冲到他面前，老滑忙忙退后几步，差点摔倒，手撑到地上时顺势捡起一块烂砖头来举起，副班长赶紧站到中间挡，老滑手一扬，王爻以为他要扔砖，一挥铲子去挡，结果铲子朝他脸去了，他“哎呀”一声，砖头砸了过来，王爻一闪跳开了，副班长挡在中间大声喊停，另几个同事也赶紧过来挡，副班长把王爻抱到，把铲子夺了。老滑用手摸了把脸伸手看，马姐检查了下说：“没事没事，可能就刮了一下，皮都没伤到。”老滑一边转身走，一边喊：“你等到。”

        下一趟灰车过来了，大刘大声喊：“耀娃子，喊你去车间。”王爻不理他。过了会，另一架灰车来了，赵科长下车，车间副主任跟到下来，老滑第三个。赵科长一脚踩在凹坑里，煤灰起码十公分厚，他拔出脚，抖了抖，昂首挺胸地走到王爻面前说：“王爻，你要干什么？你硬是凶得很嗦？”王爻不说话，“你是李连杰嗦？你打得赢几个？打得赢特警不嘛？”王爻回了句：“他先骂我！”几个同事都不说话，下灰的也停下来伫着铲子把把看，旁边家具厂里几个工人也跑过来看热闹。

        副主任说：“你把人家打得那么恼火。”老滑赶紧把手蒙到脸，王爻恶心地瞪了眼老滑，鄙视地说：“破了点皮，有好恼火？”“那你挨一铲子要不嘛？……”赵科长挺了挺胸，继续教育：“一个单位的同志，啥子那么大仇恨？硬是，搞得像打日本鬼子样。”旁边几个人咧嘴笑。王爻心里想：头次求我给钢娃子做工作，你咋不这么吼？赵科长开始处理：“先停了，手上事停了，到保卫科来！”王爻还没回话，家具厂看热闹的工人“噗呲”一笑：“嗨呀，保卫科，有好不得了嘛？现在的娃儿还怕你那个保卫科？”赵科长突然遭一呛，脸皮发红，接着翻白，不晓得下句说啥，工人的话倒是提醒了王爻，他一口气提到胸前，把铲子用力地往灰里一插，赵科长盯了他一眼问：“你还不服？”王爻眼睛看着地上，不开腔也不动脚，现在他可不是偷野鸡那晚上的那个熊包了，有理走遍天下！今天明明是老滑先惹事先骂人，求没打到还装受伤，还拖了个人来拉偏架。

        赵科长迈了一步到王爻面前，王爻以为他要再强迫自己。“张斌是你哥嘛。”嗯？王爻真没想到他会提起自己表哥。“你是觉得你有背膀子，你屋里有人当官，我们拿你没办法嘛？！”他继续问，张斌是王爻的隔房表哥，在县上当领导，但他可从没帮过王爻啥子。又一趟灰车过来，场长下车，检查了下老滑的脸说：“哦哟，破了点皮皮，快点去上点药。”转身跟赵科长打圆场，灰车倒完灰过来了，场长拉到他上车，他不走，主任再拉，他终于上车了，场长朝王爻挤了下眼，跟着上了车，老滑在后头喊等下，车停下来，他站到踩板上抓着车窗，车子“哐当哐当”地在灰坑里左摇右晃着开走了。

        王爻没吃午饭直接就睡了，爻妈边敲门边在外面抱怨：“先人，你又咋子了？又打架，莫光惹祸遭灾嘛。”**信息真灵，是不是安插了卧底啊。他不开门，也不说话。他妈一吵，他再睡不着了，起来随便填了点吃的，去老渔翁租电脑，设计书看得差不多了，他要开始实际操作了。

        还是要先上会网，他胡乱地跟陌生人瞎聊，这样好忘掉眼前的烦心事。下午是上班上学时间，qq在线的人很少，qq本地房间里有七个人在线，有一两个是随时都在但打死不说话的，网管机器人隔一会就自动发消息：“欢迎来到同城会客厅，请勿发布黄赌毒内容。”烦死了！突然，“蚕豆花花”的头像亮了，好奇怪她这时候居然在线。“我在上电脑课。”“哦哦。”“我要去取瓶中信。”她突然提议。“上课的嘛。”“这节完了是体育课，我请假。”“好嘛。”王爻等着她。

        她真来了，王爻和她一块出去，外面五六个半大小子，大部分都是经常混网吧的，有两个面生，朝她吹口哨，她靠近王爻，背后有个声音：“戴眼镜的都色，我最讨厌戴眼镜的了。”几个人“哧哧”地奸笑，王爻停下来，背后没声了，他扶扶眼镜，带她继续走。

        下楼过街，上吊桥，她又不想去取信了。“那，我们去哪？”王爻无所谓。她四下看了看，指着桥下布满鹅卵石的河坝，“想去河坝里耍。”“好啊。”王爻读中学时，放学后经常到这河坝玩，夏天在这里游泳，有阵子还划游船，那时，水好清，岸边青草地上很多褐色的芦苇花……那时，钢娃子经常在这里跳霹雳舞……

        他和她并肩从桥墩边下到河坝，阳光洒在水面上，碎碎的光影随波跳动。她搬起一块水边的石头，一条小鱼飙出去，“呀！”她开心地大叫。“这河边红石头里以前还有小虾子。”“真的啊？”她抬头忽闪着大眼睛问，“真的。我小学、初中时和同学就在这抓过。”“那好久以前了哦，现在怕没有了吧？”“嗯嗯，可以看看。”他脱了鞋，带她慢慢趟水，看见几个红石头，他“嘘”了一声，她不说话了，他轻轻伸手进水，轻轻把石头抬起来，看水里，“没有。”她抢先报告。王爻放下去，又搬另一个，还是没有，这次手有点重，水浑了。“都好多年了，可能虾子搬家了吧？！”最后再试一下，他贴着水面往里看，“啊！有！”青白色的小河虾正趴在水底，“有啊？！”她兴奋地喊：“快快快！”一边伸手进水，一抓，虾子跳开了。王爻放下石头，等水清一点，把左手掌放到虾子屁股后面，一动不动，再用右手从前面去碰虾头，虾子紧张地看着前面的怪物，左右转着脑袋，触须乱抖，那怪物继续逼近，虾子嘎嘣地往后一跳，刚好跳进王爻左手掌，手掌一闭，出水，虾子在手掌上乱弹着。她“呀呀”地叫着，四处找东西装虾子，捡了个塑料口袋，跑去装了水，下面两股喷泉，王爻把小虾放进去，隔着口袋看，半透明的小青虾，漆黑的眼珠，长长的须子上下挥舞，脚不停地搓动。“好乖啊。”她到底还是小孩。王爻说：“我以前还经常画虾子呢。”“那给我画。”“好啊。”王爻看着她，真的是小妹妹。

        王爻到小卖部里找了个口袋，套在烂口袋外面，又装了点水进去，她一路不停地欣赏着。陪她爬完那段长长的上山石梯，看着她娇小却很有女人味的身影和在一群回家的人中慢慢走远，王爻心里还有波浪在轻轻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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