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奶奶的葬礼
        肖羽明第一次知道，原来葬礼是这样的。

        奶奶被找回来的那天，他刚放学回家，书包都没有拿，晚上还要去上晚自习。一进屋，来来往往都是人，半年没见的爸爸妈妈正在那里张罗着茶水招呼客人。在昏黄的灯光下，他隐隐约约看见地上的水泥好几处缺了几块，坑坑洼洼，奶奶曾经唠叨过：“这地不好扫了，不平整喽。”

        他看见屋子正中间临时用凳子和木板搭了一张简易的床，一个人躺在上面，全身都盖着一块干净的白布，他仔细看那块白布，记起那是84岁的奶奶很多年前在集市上买的，她洗干净了，供在堂屋的观音相前面。这么多年来，她隔一阵就拿出来洗，晾在后院他发旧的衣服中间，显得格外耀眼。

        他愣愣地看了半天，意识到这躺着的，就是从小陪他和哥哥到大，前几天因为脑子糊涂，走失的奶奶。他于是嚎啕大哭起来，哭到跪到地上。突然，屋子里躁动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了，紧接着，大家一阵哄笑。

        大伯父肖金一把把他拉起来，说：“你奶奶都多大年纪了，该走了，这是喜事啊。哭什么哭！”他猛然被拉起来，踉跄了一下，四周环顾，发现二姑，三伯，五姑，六姑都在那里笑着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他妈妈刘丽霞揽着他的肩，笑着说：“别哭了，孩子。”他现在已经不需要抬头就能看到**脸了。上一次看见妈妈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

        他有点害羞，但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想起奶奶无数次跟他说过，等她死了，一定要帮她念佛号一百下，这样她就可以早生极乐，不会下地狱。他在犹豫现在是否应该赶紧念起来，但是看着一屋子的人，他本能地觉得难为情起来。他在心里开始默念“南无阿弥陀佛”，但是又疑心这样不发出声音是否真的可以帮助奶奶飞升极乐世界。

        有个堂姐叫肖雨看他愣愣的样子，推了他一下，说：“明明哥，你怎么啦？”他简直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这时奶奶的一个佛友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颤颤巍巍地走进来，说：“张姐，你终于走了，快，哪个亲戚帮忙念佛号一百声。”

        其他亲戚面面相觑，不懂这位陌生的老太太在说什么。奶奶的社交圈他们是从来不参与的，她那些奇怪的信仰，他们更加无法理解。

        肖明羽开始手心冒汗，他的脸一阵发热，用微弱的声音说：“我，我来念吧。”他想起奶奶每次一边吃饭，一边跟他唠叨：“明明，你记得啊，奶奶哪天走了，只能靠你了，你在奶奶耳边念“南无阿弥陀佛”一百下，奶奶就可以早生极乐，这样奶奶就可以继续保佑你了。”这些话他以及听了很多年了，总觉得不会有那一天，没想到今天真的来了。

        他在众人的围观中，蹲在那白布的旁边，开始念起来，最开始他有点害羞，念着念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坚定。再迟钝的人都能从这一声声的佛号里听出这个少年对奶奶无限的深情。

        奶奶第二天便下葬了。下葬的那天热闹得让人不可思议。爸爸请来了一个戏班子，

        戏班子一大早天刚微微亮，就开始在他们门前的泥巴地里搭台，搭了个简易的舞台，不知道的真以为这家要办喜事了。又请了一个老头专门负责隔一阵就在奶奶面前跪着痛苦一回，哭得千回百转，嘴里还念念有词，每一次的词都不一样。他一会儿哭说：“你养儿养女一辈子，我的老妈妈。。。。。。”吃了中午的流水席，喝了茶，他又跪下来，前一秒还在说笑，后一秒又带着夸张的哭腔道：“儿女孝顺你，送你这一程，我的好母亲。。。。。。”

        老头哭完拿了钱就走了，据说是还有一家活要干。肖明羽一直远远地看着那白布，无数次想揭开那白布的一角，确认一下那是不是自己的奶奶，总是疑心她也许还活着。终于到了要将奶奶放进棺材里的那一刻，一个壮汉解开了白布，人们纷纷凑过去开，他看见奶奶全身竟是通体发白，头发也是银白色，安详地躺在那里，奶奶竟然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

        肖明羽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奶奶也许真的去了极乐世界。他心里于是充满了欣慰和快乐。但是，他很快想起奶奶在痴呆前，对他反复说起的那些可怕的话。奶奶也许还没有进入极乐世界，还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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