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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 / 3)
        第十一章

        相比李宝宝,王儒更加不怕脏不怕累,桥头上就没有什么活是王儒干不了的。这天四个人照例去桥头,一早上都没有找到活干,快中午时来了一个雇主,是附近一个村的村委会负责人,说村里有个公厕满了,找人去掏。农村的公厕都是旱厕,便池下面便是排泄物,犹如汪洋大海,一到夏天,那场景看一眼都受不了。到了秋天,就往便池里倒上许多土,和粪水混在一起,方便冬天时掏挖。这活倒是不累,就是太脏,胃口不好的人根本干不了。雇主问了半天,桥头上都没人肯去,二哥也不肯去,说干完那活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小喜双手合十,早已入定。雇主不断加价,加到三千时王儒心动了,对李宝宝说咱俩去,李宝宝咬咬牙:“去就去。”二哥有些担心:“你行吗?”李宝宝说:“我当得了诗人,难道还掏不了厕所?”

        两个人跟着雇主到了地方,看着满满一池,脸色都有些发白。李宝宝说:“这可是上好的肥料,怎么堆在这里没人要呢?”王儒说:“你可真是公子哥,一泡屎配十锹土才是肥料,十泡屎配一锹土那就是毒药,谁肯要?”李宝宝戴上口罩,挂上墨镜,拿了一把洋镐,说:“既然来了,那就干吧。”

        粪池表面结了厚厚一层冰,李宝宝一镐头下去,冰渣四溅,王儒说:“**轻点,差点弄老子嘴里。”挖开一尺厚的冰土层,里面就是粪土,烂了一个夏天,黑乎乎的像淤泥一样,越往深掏,味道越是刺鼻,虽然戴着口罩,臭味还是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李宝宝干呕不止。王儒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好好的厨师你不当,非得跑来掏厕所。”李宝宝说:“你以为我愿意,饭馆不是倒闭了吗?”王儒说:“我听说是你给人家炒倒闭的?”“放屁,我的厨艺你不知道?”王儒说:“我还听说你跟老板娘有一腿,有没有这回事儿?”“你听谁说的?”王儒说:“桥头上大家都传开了,说有一回去饭馆吃饭,喊了半天,老板娘才从厨房出来,衣衫不整。你也真是,办事儿也不知道挑个地方。”李宝宝大怒:“胡说八道,桥头上那帮驴日出来的,什么子虚乌有的事都敢编。”

        两个人忙了整整一个下午,掏了不到十分之一,王儒从粪池中跳出来,看着天边的夕阳,突然一脸伤感,说:“你说石星知不知道我在包头给人掏厕所?”李宝宝没搭话,抖着脚底的脏东西:“我的理想是当诗人,诗人没当成,倒先掏上厕所了。”王儒说:“这个时候你提理想干什么,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李宝宝没好气:“知道添堵**还提女人?”

        用了一周时间,两个人才将厕所里的东西清理完,拿到三千块钱后,李宝宝数了十五张给王儒,王儒摸着钱:“真是好啊,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厕所可掏。”揣了钱往回走,李宝宝说:“王兄,你现在闻起来就像是一泡屎。”王儒说:“难道你闻起来很香吗?”李宝宝举起袖子嗅了嗅:“回去我得把这身衣服扔了,再去澡堂好好泡一晚上。”

        四个人一起站桥头,倒是挺热闹,白天干活,晚上闲下来的时候,王儒和小喜下象棋,李宝宝和二哥去台球厅打台球。小喜下了十几年的象棋,下遍桥头全无对手,直到碰上王儒。俩人一开始赌羊杂碎,谁输谁请,小喜于是顿顿请王儒吃羊杂碎,羊杂碎有些贵,后来改成大同刀削面,王儒又吃了一段时间的免费刀削面,再后来小喜舍不得出钱了,俩人便赌脑瓜崩,时不时听见“啪”一声脆响,小喜摸摸脑门,重摆棋盘。有一段时间小喜的额头上青紫一片,李宝宝说:“喜哥,你别跟王儒赌了,这么下去你迟早被他打成脑震荡。”

        二哥最大的嗜好是打台球,最大的愿望是去渔民码头吃一顿黄河红嘴大鲤鱼。包头有一家酒店叫渔民码头,在二哥看来那算是世界上最好的饭店了,而黄河开河时捞出来的红嘴鲤鱼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有一回二哥陪李宝宝去新华书店买书,出来看见一家台球俱乐部,二哥手痒难耐,硬拽着李宝宝上了二楼。一进去就知道来错了地方,地板亮得发光,台球桌面绿得发光,两旁摆的真皮沙发黑得发光,一问价格,一小时五十块。这是平常台球厅价格的十倍,两个人想出去又有些不好意思,这时一个姑娘端着两杯果汁过来,二哥忙说:“我们没点东西。”姑娘甜甜一笑:“这是赠送的。”这下更不好意思走了,李宝宝端起果汁喝了一口:“那就摆盘。”二哥和李宝宝打,一帮年轻男女站在一旁看,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在这么高档的地方打台球,二哥的手都在抖。半小时打了三盘,李宝宝皆赢,二哥把球杆往桌面上一扔,大声道:“不打了,又在码头上输你一顿,走,吃饭去。”到了楼下,李宝宝仍觉得尴尬,说:“你可真能吹,咱俩像是去码头上吃饭的人吗?”二哥说:“我是不像,但你挺像,你穿这西装可真精神,旁边小姑娘眼睛都瞧直了。”李宝宝笑骂:‘你快拉倒吧。’

        四个人凑在一起的时候,就玩扑克,包头有一种流行的扑克玩法,叫“打旦子”,两副牌,四个人,两两一组。二哥说打旦子是乌盟人发明的,全内蒙都很流行,是乌盟人对内蒙古娱乐的最大贡献。这种扑克玩法勇猛刚烈,堪比行军打仗,双方都视对方为不共戴天的仇敌,每一手扑克摔下去,犹如刺了对方一剑,对方大怒,反手就是一刀,刀来剑去,没过多长时间,二哥炕上的床单就被扑克牌砸出个大窟窿。

        小喜每天都会看一会儿佛经,《大悲咒》倒背如流,《金刚经》也读得烂熟,看了几天《五灯会元》后,小喜便以得道高僧自居,说自己快要顿悟。李宝宝逗他:“和尚,你什么时候成佛?”小喜双手合十:“等虚空落地的时候。”李宝宝问:“什么时候虚空落地?”小喜便说:“等我成佛的时候。”李宝宝又问:“什么是佛?什么是魔?”小喜不说话,拿手指在地上划一道线。李宝宝说:“你是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小喜莫测高深,说:“不是佛也不是魔。”王儒对此嗤之以鼻,问小喜:“一切声音都是佛的声音,对吗?”小喜说:“对。”王儒抬起屁股放了个屁:“这算不算佛的声音?”小喜只好说:“算。”王儒说:“那我岂不成佛了?”小喜说:“众生皆有佛性,你也有。”

        除了念经之外,小喜还经常打坐冥想,神游天外。有一回打坐完毕,睁开眼睛说:“我见到观音菩萨了。”把李宝宝吓一跳:“菩萨跟你说什么了?”小喜摇摇头:“神仙岂能和凡人说话,能见到他老人家的法身就已经是大缘了。”

        人之患在于好为人师,小喜也不例外,一逮着机会便对其余三人大讲禅理,有一次神秘兮兮说:“白马非马。”王儒正在啃羊蹄子,抹抹嘴:“白马不是马是什么,是你爹还是你娘啊?”小喜气得要动手,又揍不过王儒,只好四处讲王儒的坏话,宣扬要跟王儒划清界限。

        王儒说:“喜哥并不是真爱念经吃素,他是娶不到老婆怕人笑话,便说自己信佛。一个快四十的男人,没有妻子儿女,生命中那么多的孤独和空虚,只好拿佛法来填充。”李宝宝有些伤感,说:“对。”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虽然贫穷,却也不缺欢乐。二哥每次吃饱喝足,就摸着肚子说:“生活美满,缺个老板。”这话是二哥的口头禅,李宝宝误以为二哥普通话不标准,把“老伴”说成“老板”,经二哥解释之后,李宝宝才恍然大悟,“老板”一词,算是脏话,包头方言中把女人的生殖器叫做“板溜”,“老板”的意思,就是老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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