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小学时光 第四章 具有转折性的三年级
        一九九二年的九月一号又是开学的日子。天气阴晴我是记不住了只知道当时有了秋天的感觉了。我已经没有一二年级暑假开学时的不情愿，反而多了一点向往，因为我已经是三年级的学生了，要去联村的丰棉小学去读书。我们当时叫去大队上学，说这话的人语气中貌似都透出一种自豪。

        丰棉小学算是坐落在我们整个丰棉联村的中点上，离我们徐楼村有三里多路。之所以可以名正言顺的称之为小学，是因为它至少有十来间教室十几位老师均匀分派也可以让学校开三、四、五年级（我那时候的小学只上到五年级就毕业了）。并且在这上完小学的话还可以直接升到一墙之隔的丰棉初中去。既然有了学校的规模，就不会再做出让学生自己带板凳上学这么没有面子的事，所以在我开学的那一天我们都是连板凳带桌子一起带过去。于是在那一天的乡间小路上就有了这么一幅壮观的景象，三五个孩子拉着地板车（架子车）装着几个课桌板凳奔波在秋天的朝阳中。而我家里因为大哥和我一起都上三年级，所以光是准备桌椅板凳都让父亲费了一番周折。花钱买是肯定是妄想，于是父亲就拜托我们村子里著名的木匠也是我本家的大爷爷给我们用废旧木料改造了两套虽然破旧但还算标准的课桌椅。这张桌子我还是很喜欢的，因为他陪伴了我直到初中毕业。

        我被分到了三年级二班。本来这个班级也没有值得我注意的地方，但是我还是记得这么清楚的原因就是我和留级的哥哥都在这个班，而且都在第一排。开学发书上课这一切都是大同小异，多了几门课也没有让我大惊小怪。让我很兴奋的原因是我开始用钢笔，父亲给我买了一支三块钱的永生钢笔，足以看出他对我的重视。而让我很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每个年级会有一个班主任。班主任是干吗用的是在开学初期一直困扰我的大问题。

        我们班主任是教语文的胡老师，我对他的印象是极深刻的。不是我多么喜欢语文而爱屋及乌，也不是因为他是我的第一个班主任，而是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件使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事，而这件事在我幼小的心灵中产生了极其负面的影响，以至于在之后在对待同一类型的事时，我选择的都是与主流处理方式不同的做法。从事教育之后再写到这一段时我决定还是不写他的名字了。因为这件事对于教师这个职业来说，也是有些负面影响的。

        某一天体育课快该下课的时候，我在操场的角落里捡到了两块钱纸币（1980年版的**还有两元的纸币），这在当时的我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我清晰的感到心跳突然间就加速了，还有一瞬间的颤抖。接着脑子里就闪过了泡泡糖、小麻油冰糕和唐僧肉等等的零食。但是一想起上次的交学费剩下的两块钱带来的后果。我突然就清醒过来了。这两块钱要是被我妈发现了根据我最近的表现就算说是捡到的她也不会相信，少不了又是一顿揍。想想还是交给老师吧，虽然吃不上零食了但是也不会挨揍说不定还能被全校表扬呢，怎么说也是个拾金不昧啊。于是我就兴冲冲的走到办公室把两块钱郑重其事的交到胡班主任手里了，当他知道我这是拾金不昧的行为之后果然表扬了我并且告诉我会找到失主的。我满心欢喜的回了教室看到谁我都给他们炫耀一番，直到我认为全班的同学差不多都知道了我的光辉事迹才罢休。

        如果这件事就这么结束的话我或许很快就会忘了，但是事情的质变在下午的语文课下课时。当时我第一个冲出教室准备去厕所，语文老师也就是我的胡班主任叫住我说：“徐德地去到大门口给老师买包烟，9毛的大江的。”说着就给我掏了两块钱。因为急着去厕所我接过钱就飞快的跑了。在厕所里蹲着闲着没事我就拿出那两块钱把玩。我突然就觉得那张1980年版的两元纸币很是面熟，我反过来一看那个银行的行字上果然有一点墨汁。就是我上午放学的时候交给他的那两块钱。老师不是说要帮我找到失主吗？这才半天就花了？这是赤裸裸的欺骗啊，我幼小的心灵刹那间就多了一道伤口。我委屈的泪水顺着脸颊就流下来了，不止是为了被欺骗更是因为了我失去的那些零食啊。我当时恼的差点直接用这两块钱擦屁股，但是我不能因为我还得给他买烟。我委屈的把烟和剩下的钱给胡班主任的时候，我直直的盯着他的眼希望可以从那里面看到一点愧疚，但是没有。我只好绝望的离开了。在明白交到老师手里的钱就是他的钱这个道理后，从那之后我无论捡到什么都不会再交给任何人，要么我情愿自己在那里等失主自己来领。如果是没有人来认领我就会通过其他方式捐出去。迄今为止，我在希望工程或者水滴筹这类公益性质的平台上捐赠了两百多元，也就是说我从小到大运气不错，捡到了两百多元。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让我记住这个让我一生受教育的老师，就是多年之后我读初二的时候有个漂亮的女同学叫胡小秀，据说是他的女儿。

        我三年级的成绩其实很不好特别是数学，后来学珠算的时候几乎就到了听天书的境界。我每天都在暗地里腹诽，我又不当会计也不准备自己当老板干什么非要学算盘呢？当时我们数学老师叫侯道文，极是严厉，每日体罚学生犹如家常便饭。所以学生们特别惧怕他又因为他太胖，于是便有学生私底下很不尊重的给他起了个候老胖猪的外号。后来便便渐渐喊开了。老侯很厉害，我说的厉害不是指他教学经验而是指他打人特别厉害。这在我们那时候很正常，正常到你身为一个老师如果不打学生那你绝对不能算是一个好老师。连我祖母都说老师打学生那能算个事，所以体罚在我们那时候天经地义。本着这个思想，侯老师经过几十年的浸淫终于达到了让学生望而生畏的境界。他善于在批改作业的时候把老花镜拉到鼻尖上，用两道阴沉的眼神射向乱哄哄的教堂，一霎那间静的可以听到落针效果极端明显。

        我还有印象的挨侯老师的打有两次，一次是练习珠算时我没有出声念口诀被他劈头一巴掌打得趴在算盘上。当时他要求打算盘的时候要一边拨打一边把口诀念出来，说句实话我当时的算盘都不怎么会打更别提念口诀了。老侯对打哑巴算盘是深恶痛绝的，所以下手就重了点。我的鼻子一下子被磕出血来算盘瞬间被染红了，我满含热泪的望向他希望可以因为出血得到一点特权。谁知道他一挥手说去把血洗干净再来打，我看着你打。我当时都想一下子趴算盘上永垂不朽了。一直到后来我都没有学会算盘，父亲一度还说我不会算盘以后就少了一项技能。现在看来幸好有很多人不会算盘才让科学家们研究出来大多数人都会用的计算机。而我的算盘在我五年级的时候因为想玩“自动化”（一种自制的玩具，要用的着算盘珠，因为可以自己走动故名），所以直接被我拆了。为这事我还挨了父亲一顿打。现在想想也挺遗憾的，毕竟是一个记忆的承载，现在想买那样的算盘都没有地方去买了。

        老侯治学很严谨。当时教乘法他为了让我们明白“乘”和”乘以”着实下了一番功夫，我当时一直都不知道这个怎么区分，现在明白了也就是两个数谁在前谁在后的问题，其实这有什么意义呢，结果都是一样的。但是老侯可不这样认为如果谁要是把这个弄混了准得挨揍。某一天他在讲台上批改作业的时候突然叫我上去，我正在下面神游呢同桌推了我两下我才知道他叫我就赶紧上去。刚在他面前站住就被他拿个本子劈头盖脸的扇了五下子，我都傻了当时捂着脸在那哭。他恶狠狠的说知道我为啥打你不？我觉得肯定是乘和乘以的问题就哭着说，乘和乘以搞错了。他啪的一声把本子拍到我身上说去拿到下面都让人好好看看。我接过本子一看原来是用来写题号的位置该划一道直竖线我当时刚买了个新尺子可以直接划我就顺手划成了波浪线。这很重要吗？不就是写题号吗有地方写不就行了，徐二爷当时题都全对了还因为一道线被打而且还被当众羞辱，肯定要记你一辈子。若干年后我经常去彭贺家玩，他家就在彭贺家西面不远。有次见到他了，他还是那么胖但是已经没有以前的威严。每一次见他我都想问他，你还认识这个好不容易从你的体罚阴影里走出来的孩子吗？

        三年级开始学习作文，刚开始学写的肯定是记叙文。教语文的胡班主任开始念丰棉小学历届学生学习作文都必须听的范文----《白头翁的故事》。文章的内容我只记得个大概了，就是以一种寓言故事的形式讲解了白头翁的来历。时间、地点、人物、故事开始、发生、高潮、结局超级经典的记叙文范文。我开始以为是讲故事的课，所以很兴奋的想，原来三年级还开这个课真是太好了。等老胡讲完之后就说让我们仿照这个故事写一篇，同学们马上都很傻眼了，一个个表情木讷，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我倒是很淡定，淡定的原因不是我会写而是我根本就没有听见他最后说的话，我一直在想着我们家桃树上下年会不会抱一窝白头翁。老胡对于大部分学生的表现已经很习以为常了，所以在第一排的我出神的表情格外刺激他的眼球。他直接指着我说小萝卜头（当时徐二爷很瘦小，很像书上描写的那个小萝卜头）你在想什么，你站起来说说你准备怎么写？在一群哄笑当中我等于默认了这个很有侮辱性的绰号的站起来说，就那样写啊。我的话音没有落，哄笑中夹杂着“那样写是怎么写”的问句就在课堂中响起来了，我还用了一种另类的方式把课堂气氛给调动起来了。老胡笑眯眯的说：“你说说那样写怎么写你准备写什么？”我当时想起父亲给我讲的张果老成仙的故事就说我想写一个人成仙的故事。老胡听了很激动好像挖了多少年胡萝卜终于挖到一颗人参一样拍着我的头说：“好想法好想法，同学们看看一定要像萝卜头这样善于思考大家都赶快想赶快写第二节课下课把本子交上来。”然后又深情的看了我一眼说：“赶快写你的吧注意要有经过、高潮、和结果。”对于他的宠爱要是别人或许会受宠若惊，但是因为之前的两块钱事件我对他一直心存怨怼，所以根本没有打算好好写这篇作文。

        我几乎是直接背诵默写了张果老的故事，也就把名字换了一下，用自己理解的记叙文要求精简一下就交了。老胡一直坐那等着别人交作业不写好的是不准放学的，很多人都比我交的早。他拿着看了一眼就放下了。我考虑着早晚都得交于是在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也交了，他拿起我的本子看了一会突然说：“大家都停下吧，没有写好的同学下午交，我们来看看萝卜头的这篇作文写的太好了，他完全明白了老师的意思知道了记叙文的几大要素。”然后他就当真念起来了，并且是一边念一边分析像念白头翁那篇文章一样。我并没有因为被当范文读而感到自豪反而很反感，因为他已经晚放学二十分钟了。耽误孩子玩耍的时间无疑于挡人财路那样可耻，而且其他孩子明显也有怨言了。他们不敢找老师的麻烦肯定要难为我，别因为这事弄的我在课间的时候都没有人愿意给我玩就坏了。老胡声情并茂的终于讲解完了并且极力的夸奖我一番后放学，我背着书包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教室，我怕他再单独的对我进行什么谈话。

        从那之后我在语文课上就成了重点，有事没有事的都给我聊几句。一提问就是问我，这让我很苦恼。要知道当时农村的孩子都不善于甚至不愿意表现自己的，就算是什么都会，不到万不得已很少有人会主动举手回答问题。所以上课被提问在我们的意识中是一种很无奈的事情，而经常被提问的我就可想而知有多么的郁闷了。为了不丢脸我不得不自己去父亲的书橱里找一些书来应付，而之前我背诵的那些古诗只要有一点关系我都会用上，哪还有时间去管什么牵强附会。谁知越是这样越被老胡重视，这在当时我认为是恶性循环的。后来有一次我在翻父亲书橱的时候被他撞见，他以为我撕他的书叠纸牌大吼一声吓得我一哆嗦。眼看着巴掌要下来我只好实话实说。当他听说语文老师每堂课都提问我时，并没有我想的会因为老师刁难我而替我说话而是很高兴的说：“好啊提问你那是高看你，你得好好表现多看点书，于是他决定给我买一些我应该看的书。”

        我是很喜欢看画书的，所以走亲戚到我姨家就会找一些表哥表姐们看过的拿回来，但是父亲给我买的却是作文书。我也不敢说啥，不过作文书还是有一个好处的就是每次写作文的时候我东拼拼西凑凑就是一片老胡特别称赞的作文，所以我从三年级开始写作文起一直到学生生涯结束，作文本上很少出现不及格的现象。

        在这一年丰棉初中校领导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就是准备腾出一间办公室建造一个图书馆。图书馆三个字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我的思维中我根本不知道是干吗的，所以当班主任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淡定的像**前的华表。然后老胡下面的一句话马上让我沸腾的像火山喷发流出来的岩浆。老胡说：“因为资金问题学校没有力量独立办起来这个图书馆，所以要求每个学生要从家里拿出三本书无偿捐到学校来。”我一下子就明白图书馆是干什么用的了，就是收集了很多书的地方。接着我就想到我存的那五本画书一本都保不住了，因为还有我哥虽然他平时不怎么喜欢看书但是捐书这件事他肯定不会让自己丢脸的。果然回到家之后他毫不留情的抢去了三本书第一个交了上去，老胡当着全班表扬了他。然后他看到我手里的两本书就问我：“你家只有两本吗？”我说：“有五本刚刚被我哥交给你三本了。”他看了看我哥说：“我忘了你们是兄弟两个了，那行你们两个交五本就行了。”我是一点感激他的心思都没有全是恨，我搜罗了好几年才弄了五本书一下子被你没收了，幸好老胡说可以想看什么书就借什么书，不然我肯定得忧伤的像林黛玉一样。我当时就立志要在小学毕业之前把图书馆的书看完，以补偿我损失的五本书。

        之后我们班的捐书活动达到了高潮。我也第一次见到了那么多千奇百怪的书，父亲书橱里虽然有很多书但都是文字性的理论书籍很少有带画面的。《半月谈》、《选刊》等杂志肯定都是家里面父辈是文化人家孩子捐的，《上下五千年》这样的大书还是新的说不定是才买的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捐的。但是大多数农民家庭是没有书的也不会有那个闲钱去买书捐，我估计连家里母亲夹鞋样子的书拿了也不够三本。所以老胡后面还收了四本老黄历和一本一九九零年撕得半拉的日历表。

        捐过图书之后我日盼夜盼的希望图书馆能早日开张。可是天不遂人愿盼了两个月盼来的却是一场大火。事情的经过是这个样子的。话说那一天中午我去的比平时还早点，因为我们的教室和图书馆是挨着的所以进教室之前我还趴在图书馆的门缝里看了看，想找找我捐的那几本书排在哪个地方的。找了一会没有找到眼睛都酸了就回教室睡觉了。就在我假寐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很是嘈杂并且夹杂着失火了失火了的高呼声。中国人看客的本性让我霎时精神抖擞如离弦之箭般的冲出教室，就看见很多人都指着图书馆的方向于是我回头一看，不会吧着火的竟然是我朝思暮想希望进去的图书馆。天啊你这不是给我过不去吗？我把全部身家捐了还没有看见一个字你就一把火烧起来了。我比谁都激动的说：“打电话报警了吗打火警啊110快打啊。”我旁边的那孩子很惊讶我的表现很不屑的说：“你急什么啊又不是你点的火也不是烧的你家的房子，再说火警是119不是110啊。”我说：“你知道啥，烧了之后我就不能看回来我的书了。”他说：“我们都捐了也没有你这么急。”我突然就明白追求不同是没有办法交流的这句话是多么的对。校长家就在附近的庄上，闻讯赶来的他马上找他们庄上的人在学校东边300米处的机井里接水泵救火。四十分钟后火把书烧的差不多了开始烧房子的时候水终于来了。虽然没有高压水柱的远射程但是贵在水流还是很急的况且房子也不是很高，只是十几分钟火势就得到遏制继而慢慢就熄灭了。就在救火的村民默默收拾水管我们大家讨论失火的原因的时候，一声凌厉的警报由远及近呼啸而来，哦，原来是消防车。后来才听说他们开过了，大家就骂了一会也没有怎么怪他们。

        有人进火烧过的房间里整理东西了，烧的面目全非的钢琴和只能称作残骸的办公桌被抬出去了。我开始只是抱着好奇的态度想看看被火烧过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我进去之后发现还有很多书只是烧了一点边里面的内容还能看，于是欣喜若狂的捡了起来。其他人看我捡大家都跟着捡了起来。最后我捡了四本，《上下五千年》、《十万个为什么》、《八仙的传奇》和《围城》。这四本书我肯定都看完了，只是两本看的就仔细点，其他两本只是走马观花而已。后来这四本书的命运就比较悲惨了，三本被当做草纸一本被我弟弟德方叠了纸牌。在捡书的大潮中有这么一部分人，他们都是来自周围庄上的孩子们，他们捡书的目的不是为了获取知识而仅仅是为了多存点材料可以叠更多的纸牌。若干年之后我给彭贺变成很要好的朋友，偶然谈起这件事无意间听说彭贺当年也是其中的一份子。那时候我都上三年级了他充其量也就是个穿开裆裤的孩子，实在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竟会成为推心置腹的兄弟，真是缘分啊。早知道这样我当时送他几本了，我是第一个捡书的，当时只想着要能读的其他烧的很一点的都不要就丢了不少，挺可惜的。

        失火的原因很快就查明了，是某个老师陶冶情操在快放学的时候弹了一会电子琴，走的时候忘记把插头**了。学校线路老化的恨不能自己都着火当时又没有漏电断路器所以不可避免的失火了。后来听说让那老师请全校老师吃一顿饭作为处罚，并且上报上级说是自然灾害请求拨款重建。上面拨没有拨款我不知道，但是到现在丰棉小学的图书馆都没有再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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