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生初见
        梅山七仙心知严泰一时难以接受，欲上前言语开导，却不知从何劝起，便也同严泰一样默不作声地坐着，屋内鸦雀无声。这时，一个少女身影闪入屋内，大叫道：“快快还我虚灵不昧珠来。”长剑闪烁，向四废刺来。这招名叫“朱唇徐言”，乃是洛神宫洛水剑法中的杀招。洛神宫武功招数轻灵飘逸、闲雅清隽，施展之时，犹如翩翩起舞，美不胜收。洛水剑法共七般变化，招招凶险，攻向敌人要害，偏生姿式优雅美观。这名使剑少女豆蔻年华、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肌肤若雪、气若幽兰，身穿雪白长裙，说不尽的娇柔婉转，刺剑而来，似如花间蝴蝶，蹁跹不定。

        四废手舞足蹈，向后飞窜，那少女连声娇叱，穷追不舍，二人一追一赶，身法都快地出奇，严泰听得耳边阵阵风声，如坐云端。兜了七八圈，少女剑锋却始终停在一尺之外，在难寸进。眼见招式将尽，少女不禁大为焦急，四废说道：“女娃娃，如是你师父使用刚才这招，我只怕早就被她刺穿，你的功夫比你师父差太远，还是回去好好学习功夫，再来追我吧。”转过头，对着六个兄弟，一脸不耐烦地叫道：“走了，不跟着女娃娃胡闹了。”说罢，七人夺窗而出，转眼消失在视野里了，只远远听见传来叫喊声，如一阵长风，去势虽急，却绵绵不绝：“严兄弟，我梅山七仙救你性命，又害的你功力尽失，咱们不相欠，他日有缘再会。女娃娃，你那珠子已经不再我们手上了。”

        少女见梅山七仙一溜烟逃了，急忙欲夺窗追去，只听见背后有人说道：“虚灵不昧珠在我这里。”少女转身望去，见与自己年龄相仿，长相清秀的严泰，问道：“洛神宫的虚灵不昧珠在你这里？”严泰沉默不语，只是点了点头。少女柳眉倒竖，娇嗔道：“快快还我。”严泰摇了摇头道：“只怕无法还你。”少女大怒，心忖道：“这男子必定和他们是一伙的，想是要将我们的宝物纳为己有。”纵身一跃，掌剑向严泰攻来，严泰急急运功抵抗，可内腑空虚，提不出一丝真气，眼见剑锋所指，已到严泰一尺之内，严泰侧身欲躲，却身体大病初愈，竟不能移动半点，被剑锋硬生生刺入左肩，鲜血流出。

        少女一愣，急忙住手，好奇道：“你不会武功？”严泰强忍疼痛，默不作声，只是一双怨毒眼神盯着少女。少女被看得心中发毛，说道：“我也不知道你不会武功，想着这一招你定能躲过，再则，你偷我洛神宫宝物，也怨不得我。”边说边走到严泰身前，伸出商阳和关冲两只玉葱指，使出透骨指力，封住了严泰“劳宫穴”“少府穴”“合谷穴”三个穴道，鲜血顿时止住，又解下发髻上的白色丝巾，为严泰包扎伤口。

        少女为严泰包扎完伤口，语气缓和地说道：“你为了我洛神宫的虚灵不昧珠，难道性命也不要了？它再好毕竟也只是身外之物。我从小就不喜欢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你只要还回了虚灵不昧珠，我不会再伤你。”严泰说道：“我说过了，我还不了。”少女被气得满脸通红，拿起剑指在严泰胸前，严泰只是面无表情地眼睛盯着少女，少女见状呆了呆，蓦地扔掉了手中长剑，止步蹲下，两行泪水夺眶而出。严泰从小到大都和师父一起生活，很少与陌生人接触，更不用说妙龄少女，见眼前少女刚刚还拿着剑咄咄相逼，如今却蹲地哭泣起来，顿时如堕云雾，不知所措。

        严泰急忙劝道：“姑娘，我性命捏在你的手里，该哭的是我才对，你怎么哭起来？”少女拿出纱罗紵丝手帕，擦了擦眼角泪水，说道：“我们洛神宫的虚灵不昧珠是本派镇派之宝，江湖上许多人都垂涎已久，但都因畏惧我们宫势力，不敢有所造次。平日里，宫主十分爱惜此珠，很少拿出来，终日放在湘妃洞内。这湘妃洞仅有一个入口，入口处竖着十丈厚巨石大门，大门人力难以强行打开，只有知道巨石大门机关解锁方法，才能进入。这巨石大门外，我派的高手终日把守，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严泰听说了“万无一失”四个字，十分不屑，不禁讥讽道：“如果真是万无一失，你怎么会在这里哭鼻子，真是不羞。”少女听了这话，涨红了脸，严泰急忙转移话题道：“既是万无一失，如何会被梅山七仙偷了去？”少女一路奔波辛苦，一人茕茕孑立、踽踽独行，无人诉苦，今日忽见有人倾听，一时忘记了哭泣，说道：“虚灵不昧珠被盗前一日，门派突发变故，师父正在闭关修炼，不能打扰，守门师姐们便自作主张，离宫前去处理。师姐走的第二天夜里，我正当值看守虚灵不昧珠，上半夜寂静无声，到了下半夜，忽听到远处树林里，响起了婴儿哭声，我当时害怕至极，几度想离开，但想着如果真有个婴儿在树林里，深夜倒春寒，婴儿必定冻死，我便鼓起勇气，跑了过去。”严泰心忖道：“这婴儿哭声定是梅山七仙弄出来的，想着吓怕这个少女，只怕当时梅山七仙也没想到这少女同情心战胜了恐惧，竟寻声而来了。”

        少女接着说道：“我循着哭声找去，摸进了树林之中，可是好似离婴儿越近哭声越小，渐渐哭声消失不见。我在哭声消失附近四处寻找，希望能发现婴儿的踪迹。这时，倏忽间一声‘轰’的巨响，我心知上了当，就赶忙往回赶，赶到湘妃洞前时，设有机关的巨石大门已被打开，我当时不及细想，就一头扎进了洞内。洞内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往洞内又深走了几步，听到一人高兴地叫道：‘大哥，这就是虚灵不昧珠。’另一人道：‘嘘，小点声，不要把洛神宫的高手招来。拿了赶紧走，如被洛神宫宫主花太清撞见，只怕想跑也在劫难逃了。’我大叫道：‘还我洛神宫的宝物。’”严泰听到此处，不禁插了句：“你这样大喊大叫，岂不是打草惊蛇？在暗处查明情况，在伺机而动岂不更好？”少女说道：“当时情况突然，未及细想，我叫了一声后，只见七个人‘嗖’地一声，影闪出洞外。此时来不及告知师姐和师父，我就随着人影追了出去。那七人武功皆在我之上，见我却只是跑，轻功也着实厉害，甩掉了我好几次，我只得每次寻得踪迹，在后面跟着。这样过去了几个月，如今宝物没有追回来，师父就要出关了，我现在有家难回。”说到这，少女不禁眼角一热，留下泪来。

        少女哭泣样子勾起了严泰的烦心事，他心忖道：“这少女真是不辛，自己守夜期间，师姐们有事外出，又碰巧撞见了偷宝物的梅山七仙，这几个月来，她风餐露宿，只怕吃了不少苦头，如今，珠未找到，身困体乏，自然不堪重负。可若论不幸，只怕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洛阳酒肆大意，失手被擒，来到英雄大会，被人用来掣肘师父，导致师父被击下马去。此时，不知师父如何，我如今功力尽失，又如何救得了师父？”

        严泰与少女心境相若，便不想再为难她，于是说道：“虚灵不昧珠确实在我身上，只是我无法还你。昨日，这珠子已经被我吞到肚子里了。”严泰仔细将如何身中剧毒，如何撞见梅山七怪，如何被服下珠子等前前后后因果讲了一遍。少女听了，大为吃惊，失语问道：“你把虚灵不昧珠吞了？”严泰点点头道：“珠子在我体内，如今我功力尽失，你可以一剑杀了我，再从我肚中取出来。”“你说你功力尽失，那你之前会功夫？”严泰回答道：“昨天夜里，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说我服下了虚灵不昧珠后，便武功尽失了。”

        少女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师父说这虚灵不昧珠是‘借一换十’，输入一倍功力，返还十倍，时常叮嘱我们每次使用时，不可输入过多真气，以免身体难以承受，走火入魔，你竟然将这珠子吃了，还好生生的没有血管爆裂而亡。”少女心有怀疑，伸出手掌，对着严泰说道：“让我用‘观变沉机’看看你的丹田。”武林之中有两种方式查看体内五脏六腑和真气运起情况，一种是“观心照己”，用于自己内观体内五脏六腑和真气运起情况，另一种是“观变沉机”，用于他人内观自己体内五脏六腑和真气运起情况，这种需观察者与被观察者双掌相接，观察者借助体内真气观察情况。

        严泰伸出手掌，初次与女子玉掌相接，顿觉脑中“嗡”“嗡”作响，一股热血直蹿上来，手也随之颤抖不停。少女全然不知严泰内心变化，凝神观察严泰丹田内腑，见严泰奇经八脉之中全无一丝真气，太仓之内有一颗珠子，正是虚灵不昧珠，只见这珠子彩光流转，经久不衰，却并不对外输出真气。见了如此奇景，少女也不知是何原因珠子光彩经久不衰，却又不对外输出真气，只得暗暗称奇。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少女做完“观变沉机”，说道：“这珠子既然确在你体内，你不如跟我去趟洛神宫，一来我师父花大清必有方法帮你恢复功力，二来师父定能在不伤害你的情况下，取回珠子。”

        严泰独自揣摩着：“如今局势，眼前少女自己必然不是对手。师父虽然急等解救，但此时我功力尽失，寻得消息也无能为力，不如听从安排，去洛神宫碰碰运气，兴许能恢复功力，再去解救师父也多了一层把握。”打定主意，严泰问道：“我叫严泰，你怎么称呼？”少女回道：“我叫花未晞”。严泰说道：“未晞姑娘，我随你走趟洛神宫便是。”

        严泰、花未晞二人夙兴夜寐前往洛神宫，朝同行夜同寝，长时间耳根厮磨，没了生疏和芥蒂。走了一月有余，来到扬州附近长江水边。只见巨江恬静，万里水清，完全不似上游波涛汹涌、壮怀激烈地模样。严泰站一石碑前，只见石碑上金字小篆写着一首诗: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索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回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诗的一旁又写着几个小字“石头城故址”。严泰见此说道:“原来这就是三国时期吴国的都城石头城。”背对三国时期吴国石头城遗址，面对烟淡水阔的江面，严泰不禁感叹道：“石头城扼守秦淮河与长江的交汇口，因山为城，因江为池，地形险固，尤有奇势，易守难攻，素有‘石城虎踞’之称。谁知王濬战船一到，兵不血刃，无坚不摧，千万吴军莫不胆破魂飞，竟无敢支吾抗拒者。孙皓一时宵小，只得素车白马，袒露肢体，缚束双手，衔璧牵羊，送所佩玺绶，委身以待处分，可见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可叹孙权一时豪杰，暨乎暮年，刻薄寡恩，惑邪臣之说，溺宠废嫡，托付失所，灭父子之道，开昆弟之隙，纵其寻斧，剪伐本枝，子孙继踵屠戮，松槚才列，天下已非吴有，可惜！”

        “严泰你看，这也有个石碑”。花未晞在一侧忽然喊道。严泰扭过头来，走向花未晞，只见一块藤蔓遮掩的石碑伫立身前，严泰伸手剪扶了石碑上的野花野草，石碑上渐显出四个大字“羊陆之交”。花未晞看着石碑，好奇问道：“这‘羊陆之交’是什么意思？”严泰素来熟读经史典籍，说道：“这‘羊陆之交’指的是三国末期羊牯和陆抗之间亦敌亦友的故事。”花未晞一听有故事，便急忙问道：“是些什么故事呢？”严泰绘声绘色地讲道：“三国末期，曹叡病逝，曹芳登基帝位，年仅八岁，魏国大权旁落至司马懿、曹爽等顾命大臣之手，司马懿、曹爽两大集团斗争日趋激烈，羊祜看透时局，不接受曹爽征辟，因与司马家和夏侯家皆有裙带关系，左右拿捏得度，游离于两大集团争斗之外，保的全身。”花未晞低声道：“羊祜能苟全性命于乱世之中，想来也是极其聪明。”严泰点头接着说道：“后曹爽在高平陵之变中兵败，司马家掌控军政大权，咸熙二年十二月，司马懿的孙子司马炎登基登基称帝，建立西晋。”

        严泰讲起历史典故，思绪奔涌而出，一时难以驾驭，扯了许多与“羊陆之交”关系不大的历史故事，花未晞听得有些不耐烦道：“怎么还没听到陆抗？”严泰说道：“别急呀，听我慢慢说。司马炎登基后便积极谋划灭吴大计，启用羊祜吞兵荆州，吴国派出陆抗与之抗衡。两人都是儒将风范，相互之间心心相惜，心知有对方在，此战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取胜，便都采取怀柔政策，荆州边线长期免于战事，双方常有使者往还。一次陆抗生病，羊祜马上派人把药送过来，传话说：‘这是我最近自己配制的药，还未服，听说您病了，就先送给您吃。’吴将怕其中有诈，劝陆抗勿服，陆抗不疑，说道：‘羊祜怎会用毒药害人呢’然后仰而服下，世人皆赞。”花未晞说道：“两人相互敌对，竟还有如此的信任。”严泰说道：“后来，陆抗病逝，孙皓玩物丧志，被王濬顺益州而下，一击攻破了石头城，吴国就灭亡了。”花未晞听见陆抗病逝唏嘘不已，又听见孙皓这个名字，好奇问道：“这孙皓又是谁？”“孙浩是孙权的孙子，初登基时，抚恤人民，开仓振贫，一时誉为令主，但好景不长，他见治国有成，便志得意满，开始沉溺酒色，专于杀戮，后国破家亡。”说道这，严泰不禁感慨道：“吴国三世而亡，国祚未过百年，不知当今又会有谁步其后尘。”

        花未晞幼时曾断断续续听过一些三国评说，未得圆满，今日听了严泰讲起了三国末期的“羊陆之交”，意犹未尽，说道：“三国的故事还有吗？”严泰说道：“那可多了，‘桃园三结义’‘赤壁之战’‘火烧连营七百里’‘邓艾之死’…….,故事说不尽。”花未晞喜道：“几个月来，只忙的追讨宝物，也没时间去听说书，现在多了个说书先生讲故事，消磨时间也是好的。”严泰将肚子里的三国故事一一倒了出来，说到尽兴处，不免添油加醋，花未晞听得津津有味，对严泰增了些许好感。两人一人讲一人听，渐渐春日西斜，江水易色，天地昏暗，夜色如一张巨网罩将下来，天上泛起了点点星辰。眼见夜色已近，浓阴蔽空，月华不至，严泰和花未晞二人支起篝火，从江水里抓来两只刀鱼，烤来作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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